不得不说, 太宰治和森鸥外实在是两个奇怪的人。
    他们用看似温和无害的语气,笑意盈盈地将刀捅向彼此最脆弱的地方而在那近乎两败俱伤的彼此伤害后, 他们却又像是骤然忘记了刚才那用彼此的言语为刀、抵在对方心脏处的样子,和和气气地坐下来继续谈论有关月见里月见的事。
    致使两个人崩裂的导火线, 却又是使得两个人不得不佯若无事地坐在一起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实在不得不让人觉得荒谬又可笑。
    森鸥外和太宰治刻意忽视了这一点,一先一后地开了口。
    更为年长一些的黑发男人将双手轻搭在一起,口中吐出一个名字“真理天文。”
    那是于他记忆中的第一处异样。
    “每一次时间的重置。”太宰治则指出了第二处异样之处。
    “说到时间重置”森鸥外用手掌撑了撑下颚, “到这一次为止, 一共已经重置了几次了呢”
    “这是第六次。”精准地说出了这个数字, 太宰治随手拿起了一个果盘上的苹果。清甜的果肉被牙齿咬下一块, 发出一声清脆的咔擦声, “每一次开始重置的时间点都在月见死后。”而这恰恰是第三个疑点。
    “异能”
    “不是。”
    “也是呢, 如果是异能的话那时间的重置应该对太宰君你不起效才对。”毕竟眼前这个人所拥有的可是足以克制所有异能者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啊。
    “这可说不准呐。”又咬了一口苹果, 被牙齿咬开的裂口处溅开些丰沛的汁水,太宰治一口一口咔擦咔擦地咬着苹果, 有不省心的汁液溅顺着他咬下果肉的动作溅在他的唇角和虎口上。
    “唔。”有些困扰地仰了仰头, 森鸥外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便从下颚一路顺着颈线慢慢下滑。
    他的手套是特制的,白到纤尘不染的指套紧贴着肌肤, 将修长的手指紧紧地包裹在其中,明明是那么优雅又带着些距离感的打扮, 但当森鸥外那被白色的手套包裹着的指尖骚过微动的喉结,从脖颈处的领带和翻正的衣领漫不经心地划过时,那种束缚在黑色大衣中的令人说不清道不明、却格外惹人怦然心动的感觉就要从他划过脖颈的手指中被剥开了, “说到这里,关于小月亮的死,我果然还有一件相当在意的事。”
    正趴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玩着魔方的爱丽丝在听到某个让人在意的名字后,立刻甩下了手上被她扭的乱七八糟根本拼不回去了的魔方,跑到了森鸥外的的身边“林太郎,你们是在说小月亮吗”
    森鸥外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揉了揉她蓬软的金发“是哦。”
    “你们在说什么”
    “这个啊。”
    森鸥外的脸上露出了神秘而隐晦的笑容,“问问太宰君吧。太宰君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不是吗”
    “是呢。”太宰治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看了眼手上溅到的汁水,有些不以为意地开口道,“森先生是注意到了那个五分钟吗。”
    “啊呀,看来太宰君也注意到了呢。”虽然是一副惊讶的用词,但无论从森鸥外的语气还是表情来看,他的脸上却都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
    “毕竟是有点让人在意的数字呢。”太宰治吐出了半截舌尖,舔去了自己手上的汁液。
    淡粉色的舌尖自他双唇间探出,他就像只优雅的舔舐自己毛发的大猫轻轻地舔着自己的虎口,微微湿润的水渍从他的舌尖拖拽过指腹和手掌,将他似笑非笑的一个转眸晕染的色气又灰暗。
    危险而极富吸引力的美感在他身上崩裂开来,手上的汁液被他舔净,他这才抬起头,挂上了虚伪又无害的笑容看向了森鸥外,“从月见的死去到时间被重置,这中间正好是五分钟的时间。”
    “是呢,不多不少正好五分钟呢。”森鸥外笑了笑,意有所指,“波维诺家族的十年后火箭炮的替换时间也正好是五分钟呢。”
    “唔啊。”从口中发出这个毫无意义的音节词,太宰治又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
    他的眸光微远,显然是从和森鸥外的对话中分了神。
    那么他在想什么呢
    太宰治在想啊。
    那个第一世时,死在他怀里的黑发少女。
    那个还不知道自己将会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中渐渐变得苍白空白,像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的烛火一样的女孩子。
    那个还为死亡而感到畏惧,还为自己所受的伤而感到痛苦,还为将要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个充斥着绝望的世界中而懊悔难过的女孩儿。
    他在想她的眼泪还有她自他怀里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的温度。
    “请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太宰先生。”
    曾经被时间所回溯、怎么样都不想起来的记忆现在却清晰可忆,就连那时候广津柳浪见到他抱回月见里月见已经逐渐冷却的躯体时,所说的话也都仿佛历历在目。
    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在昨天才刚刚发生过似的,连从心脏一路堆积到喉咙口的那种绝望都还如鲠在喉。
    好半天,太宰治才咽下了弥漫在喉头的、让他几乎连发生也做不到的痛楚,开口道“第一次的时候,是我。第二次是中也。第三次还是我。第五次是云雀恭弥,那么第四次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森鸥外却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第一世时,月见里月见是自他怀里死去的。
    第二世时,月见里月见是在中原中也怀里死去的。
    第三世时,月见里月见是死在了他和中原中也的面前,只是被他抱了起来。
    第五世时,月见里月见则是在云雀恭弥的怀里死去的。
    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想起来了,只唯独第四世,他早早地死去,如愿以偿地被他所爱的人杀死,却始终不知道她是如何死去的,又是死在谁的怀里。
    对于他这个问题,森鸥外先是剥开了一颗葡萄送到爱丽丝嘴边,而后才道“是芥川哦。第四次的时候啊,小月亮她是死在芥川的怀里。”
    “我还以为是森先生你呢。”
    “太宰君还真会开玩笑啊,你明知道那时候的我没有记忆,不是吗”
    “那还真是奇怪呢。”太宰治刻意将尾音拖得长长的,“森先生不觉得吗,明明前几次都没有记忆,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一次想起来了呢”
    森鸥外喂着自家小萝莉的动作一顿“这个问题啊”
    他这么说着,瞥向太宰治的眼神像是在笑,又像是没有,“我想太宰君你应该比我更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诶,森先生在说什么呢”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在两人心知肚明的眼神下装着傻。
    都是同样的人,森鸥外知道他是想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情报“不用这么试探我哦太宰君,虽然我的确是发现了小月亮身上的秘密,但那秘密具体是什么,我也确实不清楚呢。”
    那个孩子的身上有秘密,森鸥外很清楚这一点,“她的确能够控制时间,可她的异能实在是太过弱小了,她或许能够做到将时间回溯到几分钟前,但却绝对无法做到将时间回溯到几年前。而且不管控制时间这种异能有多罕见和珍贵,那始终是异能,在触碰到「人间失格」时是会失效的,然而在前唔,应该说是前三次吧,太宰君”
    森鸥外微笑着向太宰治询问,在得到太宰治同样微笑的回应后,他才又继续道,“在前三次的时间回溯中,你也确实和其他人一样毫无曾经的回忆,直到第四次开始才逐渐有了曾经破碎的记忆。如果说这是一种异能,那么为什么前三次的时间回溯里太宰君也同样失去了记忆,如果说这不是异能,那又是什么力量,而它又为什么在第四次时会对你失效,在这一次时甚至对我也同样失效”
    这是个很值得探究的问题。
    森鸥外有种预感,这个问题和月见里月见身上的秘密有着直接的联系。
    洁白无垢的手套早就在刚才替爱丽丝剥葡萄的时候,被压出来的汁水在手上濡满了淡红色,森鸥外脱掉弄脏了的手套,露出一双修长干净的手。
    那是一双相当符合医生这个称呼的手,指节分明。
    森鸥外看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起来,“说起来,太宰君不觉得吗”
    太宰治“唔”
    “这股时间回溯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像是一块电池不是吗。电量满格的时候,可以支撑足够长的时间,而一旦电量不够了,电池所能支撑的时间也就被大大地减少了。”森鸥外笑眯眯地,说道,“时间第一次回溯的时候,「电池」的力量最为强劲,于是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也就被压制的越深。而后第二次,第三次,「电池」的力量被逐渐消耗而尽,所以对记忆的压制也就逐渐松懈了下来。直到这一次,大概「电池」的耗电量已经被用的差不多了吧。”
    太宰治“很精彩的推理哦,森先生。所以,你觉得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呢”
    心黑的男人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鸢色眼睛开始假装事不关己的好奇。
    “这一点,太宰君你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十指交叉着相握在一起,森鸥外轻飘飘地向着太宰治扫去一个浅浅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致使时间回溯的最根本的原因的确是小月亮的异能,可同时,却也一定有另一股力量作为强化、作为将她的异能规则化,致使人间失格也无法对其消除的辅助支撑。”
    用手指抵了抵下颚,森鸥外回想着自己叠加在一起的回忆,“这股力量并非寄身于具体的物件中。”否则六次的回忆,他应该能在月见里月见的身边看到她始终戴着某样东西,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能够进行一定的独立思考,但平常应该陷于沉睡的状态,只有月见的「死」才能触发它的苏醒。”
    细细思忖着,森鸥外得出了一个大概的答案,“以无形的形式寄存在人体内吗。唔,不过这倒又多了一个问题。”
    假如那股力量真的是能进行独立思考,那么它是出自什么原因寄存在月见里月见身上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替她回溯了时间。
    总不可能是无私奉献吧,哪有这样的好事。
    森鸥外想了想,最终看向太宰治“这个问题,不知道太宰君能否为我解答呢。”
    “你在说什么啊森先生。”太宰治有些无赖地一摊手,“这些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呢。”
    直白白地被拒绝了,但森鸥外竟也不生气,反而是以难得宽容地,犹如看着不懂事的弟子一样的老师的眼神道“太宰君,我记得很久以前的时候,我曾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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