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人而言自然是荣耀,也是庇护。

    但鹰笛传人深知恶魔没有好东西,他自小被阿玛拉悉心培养,精通各种苯教经卷历史,自然知道这暴雨魔将说是大恶魔之女,其实是他魔气化形分身,说是恶魔也不为过。

    关键就在献上祭品,祭祀神山圣湖与一切自然这里。

    暴雨,当然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这处献祭的祭词,大致是先是由古辛祭司诵念誓词,要将祭台上的万生万物,都献给神山圣湖与一切自然。然后象雄大王子同样表态。

    说是祭台上的万生万物,当然是包括古辛祭司和象雄王,还有各种象雄战士和祭司在内的,但实际上他们隶属于象雄王国,尤其是古辛祭司与象雄王和神山圣湖等同,当然不会成为祭品。

    但如果献祭对象里有暴雨魔将,那可就不一样了。

    恐怕古辛祭司和他鹰笛传人一旦真念出这祭词,就会真成为暴雨魔将,也就是恰巴拉仁大恶魔的祭品,任由他摆布

    一旦真发展到这等地步,后果不堪设想鹰笛传人是不知道什么湖之门的,这是只有历代小林寺喇嘛还有古辛祭司才知道的秘辛。但想想把自己成了恶魔祭品,肯定没有好事。

    因此他未雨绸缪,刻苦钻研更改祭词,将暴雨从自然中除去。等到祭祀真到了这块后,他不会念诵响在脑海里的祭词,而会念自己更改的。

    祭词是古象雄语,这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古老语言早就消失在时光中,就连那些象雄遗民,现在的苯教祭司,恐怕也只懂几个字符。唯有自小刻苦聪慧的甘旦白居在阿玛拉的帮助下,自学了所有的象雄语。

    哪怕现在象雄王国早已消失,被时间抛弃,他也仍认真学习这些早就无用的一切,想着不让象雄王国的历史彻底消失,承担起大王子的这份责任。

    谁想罢了。

    鹰笛传人观想内心,无悲无喜,一切不甘苦闷与愤怒都已远去。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通过这次国王祭祀,成为真正的象雄王。

    既然卫洵不肯合作,那他也不会去提醒卫洵,等祭祀到了那里

    电闪雷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暴雨仍哗啦啦下着,除了雨声这世界没有半点旁的声音,吵闹又寂静。卫洵感到手中的鹰笛微微发热。

    他看不到金翅大鹏鸟角的王冠在黑夜中绽出微光,但实际上这光芒穿破无尽黑暗,不可思议的映照在每一层祭台上,所有人无论心中杂乱想着什么,都倏然归于平静。

    噗通,噗通。

    哗啦啦啦

    心跳声与磅礴大雨声逐渐融为一体,再归于寂静,到最后只能听到祭台之上,古辛大祭司的声音。

    卫洵感到一声声话语出现在他脑海中,原始古朴,更像一个个怪异的音节,与现代话完全不同。卫洵无法了解它的意思,只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力量。

    “廓尔喀,赞托,卜。”

    当卫洵模仿读音,念出第一个音节时,冥冥中的感觉,那在隐藏在黑暗中的湖泊,远处的雪山,都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他能看到茫茫雪山上每一片雪花,看到圣湖中的水滴。天地自然,神山圣湖从亘古就存在,不知历经多少岁月,隐藏了多少的秘密。

    一瞬间卫洵几乎被这扑面而来的苍茫厚重感吞没,整个人都迷失在茫茫自然中。但背后的古辛祭司人皮发烫,让他的神志顷刻间回归。

    不是所有人都能念诵这能引动天地自然的祭词的,唯有古辛祭司。

    “卡尔达,阔伦那朵,吉普兰。”

    卫洵继续往下诵读,他原本是不清楚这些音节代表意思的,只能隐约懂得它大致含义。

    但他有警方身份带来的黑话专精。

    所谓黑话,自然是犯罪份子懂得,寻常人不懂的行话

    单论标准来看,古象雄语的祭词也符合这个标准,卫洵能听懂祭词的含义。正和鹰笛传人说的一样,他现在念诵的祭词是在祭告神山圣湖,以古辛祭司的身份自白,得到天地承认。

    但卫洵可不信鹰笛传人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国王身份,放弃国王册封。诚然他说的可能是真,以古辛祭司兼职国王不会成功,卫洵到那会要么把王冠和鹰笛给他,让鹰笛传人成为象雄王,要么祭祀失败引起恶魔注意。

    但祭祀失败与否,对卫洵而言只是早晚面的恶魔的问题,反正早晚得打。对鹰笛传人来说意义可就不同了,祭祀失败,他几十年努力白费,不可能再成为象雄王,甚至因为借用恶魔力量,恐怕有死亡危机。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恐怕这祭词中有诈,而且被鹰笛传人发现并利用了。

    虽然早暗中命令过徐阳,有所准备,但卫洵仍旧一直在思考。

    祭祀,祭台上的祭品,祭台上祭祀神山圣湖与一切自然,自然,暴雨,恶魔

    卫洵想明白了。

    鹰笛传人肃穆凝望色林错湖,听到祭词从卫洵口中说出,即使现在他应当保持心灵的平静,但鹰笛传人仍越听越觉得惊讶,卫洵竟然念出的是全部祭词,没有半点错漏简化。

    也就是说他听到了全部祭词,神山圣湖完全承认他作为古辛祭司了

    这可是,这可真是好事。没想到在如今时代,仍有能完全得到认同的古辛祭司。由他主持的祭祀,会得到神山圣湖最高的认可,能册封出最强的象雄王。

    饶是鹰笛传人也心头一颤。

    如果卫洵肯辅佐他,与他合作算了。

    鹰笛传人眼观鼻鼻观心,肃然念诵起祭词,那些如吟诵史诗般悠长的调子念起来好似歌唱。

    他作为大王子,也认同卫洵为古辛祭司。

    第一阶段的祭祀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将祭台上的祭品献给天地,献给神山圣湖,献给一切自然和献给暴雨,献给恶魔。

    鹰笛传人的手骤然攥紧,这段祭词卫洵和他几乎是重复的,卫洵先念一句,他再紧随其后再念一句。当卫洵念出暴雨之名时,将自己献祭给恶魔后,他就极有可能成为恶魔的祭品,被恶魔控制

    但除了卫洵外,祭台上的其他人还不会成为恶魔的祭品,因为他鹰笛传人,还没有念诵祭词,没有同意

    整个祭台上的人与牲畜,要由古辛祭司和象雄王双方做主,才会祭祀给神明。唯有他们自身,是自己做主的。也就是说卫洵念诵完祭词,被献祭给恶魔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当然,卫洵有白狼王,出自神奇的旅社,鹰笛传人相信他绝不会直接就被恶魔完全掌控,但恐怕也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鹰笛传人完全可以趁那时夺回他的鹰笛和王冠,然后再念出改编过的祭词这样一来古辛祭司和象雄大王子的祭词不符,第二阶段的祭祀就不算完全完成,起码在他们起冲突的暴雨上,暴雨将不会得到除了卫洵以外的祭品。

    甚至因为卫洵是古辛祭司,在祭祀完全完成前,恶魔不可能完全得到卫洵。

    王冠和鹰笛在手,鹰笛传人完全可以抛下卫洵,强念祭词,让祭祀再进行下去反正天地间的力量已经被引动,接下来册封国王就用不着卫洵了,他也无法再阻止祭祀过程。

    等他甘旦白居真成了象雄国王,卫洵就不可能再从他手里夺走王冠和鹰笛。甚至他因古辛祭司身份而获得的力量,都会因为没能完全主持祭祀,大打折扣。这样一来想要封印恶魔,卫洵就只能和他一起,他将获得所有的主动权

    胜者将会是他

    鹰笛传人仔细倾听卫洵诵念一个个雪山神名,圣湖神名他每念一个,便有一股宏伟力量倾注在七层祭台上,一直安静侧卧的黑色巨羊站立起来,羊眼目光穿破黑暗,落到卫洵的身上。

    徐阳攥紧手中三色魔火,在这要两手才能捧住的大号灯盏里,三色火焰之下,并不是灯油,而是一块石砖。

    之前卫洵短暂同他交谈,在知道徐阳会作为巫童,在祭祀中立于魔羊身边,站在祭台最高层的时候,卫洵将石砖和魔火的使用权转交给了徐阳。

    一旦祭祀中有异,魔火变为黑色,徐阳就要立刻动手。用小林寺石砖封印卫洵,用魔火烧向黑羊。

    魔火变为黑色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被恶魔控制了吧

    徐阳还记得卫洵微笑,轻描淡写道所以徐阳,记得及时用石砖

    那可是被恶魔控制啊卫哥怎能如此冷静

    而且这么重要的任务,卫哥竟交给他,这,这是多大的信任。

    徐阳发誓自己一定会做好

    他死死盯着灯盏中燃烧的魔火,蓦然间徐阳发现那赤红与紫色的火苗越来越弱,与此同时的,却是那幽黑火焰逐渐旺盛起来。

    徐阳心里骇然。

    难道卫哥说的是真的他,他这是要被恶魔控制了怎么可能徐阳忍不住想去看卫洵的身影,但他看不到,暴雨太大了,像是从天上往下泼水,就连祭词听起来都若隐若现,不甚清楚。雨越下越大,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暴雨淹没。

    快要到了

    鹰笛传人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和雨声连成一片,卫洵的祭词已快念到尽头,他现在念得正是苯教自然里的诸神

    地下界的龙神,兰神,地界的年神,赞神,然后是地上界的糟糕

    暴雨怎么越来越大了

    嘈杂雨声甚至大到影响扭曲的群山天地间的嗡鸣声,这是,这是

    鹰笛传人细细一听,内心悚然。

    这是恶魔在篡改祭词

    注意力极端集中的鹰笛传人骤然回神,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他愕然发现这苍穹降下的暴雨如此恐怖,让人几乎无法呼吸。那磅礴雨幕遮蔽了色林错湖,甚至隐约像是从湖中心升起了磅礴浩瀚的水龙卷,抽取成吨湖水直达天际,再轰然降落。

    不对劲

    色林错出事了,恶魔封印出事了

    鹰笛传人牙齿打颤,他浑身血液仿佛被冻僵了一样,眼珠都无法动弹。突然间他感到了莫大的恐慌,恶魔,强大的恶魔,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恐怖。

    不能,不能再让卫洵念下去了

    鹰笛传人像是幡然醒悟,一旦卫洵再念下去,念到暴雨之神,他恐怕真会成为恶魔的祭品,到那时祭祀将彻底失控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法逆转祭祀

    停下,快停下

    鹰笛传人后悔了,他亲自看过色林错湖底的封印,恶魔只露出了一根手指,是他低估了恶魔的力量。就连他和卫洵加起来恐怕都难以阻挡恶魔,哪还能让卫洵再成为恶魔的祭品

    但一切都晚了

    停,停不要继续念

    鹰笛传人早忘了要一直注视圣湖的祭祀规矩,他扭头望向卫洵,嘴唇蠕动,却完全说不出话来。磅礴雨幕下他甚至看不清卫洵的表情,只能听到卫洵诵念祭词的声音。

    “凯尔拉,芜茹拉,卡解”

    在太阳之神,月亮之神,群星之神的见证下。

    “曼迪尔丝,霍如拉克邦,凯吉拉”

    我,古辛祭司,要将这祭台上的所有祭品,全都献祭给

    鹰笛传人身上再没有半点温度,彻骨寒凉,他明白了,他听明白了恶魔篡改的祭词。原本应该享有祭品的神山圣湖,各界众神,在篡改后的祭词中,只成了祭祀的见证者。

    这是对魔王的献祭词

    恶魔是要贪婪享用所有的祭品

    它在狂妄的向群山诸神挑衅,这是赫赫魔威卫洵每一个音节饱含的能量都在逐步攀升,是暴雨加持了他语言中的力量,这样一来恐怕都用不着鹰笛传人再说。只要卫洵念完祭词,这祭台上的所有人就会都被他献祭给恶魔

    不要念了,不能再念了啊

    鹰笛传人无法出声,只能绝望听卫洵用拖长的声调,念出最后一个音节。

    “迪兰特雅,沙狄阿依达。”

    “耶。”

    耶是一段祭词的结尾语气词,第二段祭词结束了。

    鹰笛传人感到浑身脱力,竟撑不住身体,一下子坐再祭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被卫洵献祭给大恶魔恰巴拉仁了,这祭台上的所有生物,全被献祭给了恶魔。

    再也没有办法了。

    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大脑空空茫茫,身体一会冷一会热,这恐怕是恶魔力量在涌入身体吧不,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要当王,他一定要做象雄王,怎么能就这么成为恶魔的傀儡

    鹰笛传人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压下杂念观想内心,脑海里却回荡着祭词,让他无法静心。

    祭词,祭词等等

    鹰笛传人愕然愣住。

    迪兰特雅,沙狄阿依达这不是暴雨魔将的古象雄语啊

    也不是恰巴拉仁大恶魔的古象雄语

    卫洵这最后说的是谁他把整个祭台的祭品都献祭给谁了

    这是对大恶魔的献祭词,只能献祭给恶魔才对。但鹰笛传人绞尽脑汁,竟然在苯教历史中找不到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大恶魔

    轰隆

    震耳欲聋的炸雷声能把人心给吓出来,明明接受了全部的献祭,但暴雨却没有再下的更大,相反,之前消失的雷鸣闪电再次出现在黑夜雨幕,像是怪物在怒吼咆哮,声势原本之前的纯暴雨更恐怖,但鹰笛传人却知道。

    纯粹的大暴雨,才是纯粹的恶魔力量。这些闪电雷鸣反倒都不属于暴雨魔将。果然,他并没有接受祭品,卫洵的献祭没有给他。

    鹰笛传人大脑一片混乱,过去学的古象雄文在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迪兰特雅,是保护,守护,守卫之意。沙狄阿依达,是诚实,实在,以及哭泣的意思。

    保护诚实哭泣这是什么

    他献祭给谁了卫洵献祭的是谁

    卫洵双眼微眯,直视这狂风暴雨,他感到了无数的力量从这座祭台向他传来,从天地间,从四面八方向他传来。他感到了狐崽的瑟缩忌惮,小金小翠及众魔虫的激动兴奋,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与血瓢虫之间的联系是如此密切。

    他感到了自己的角,细尾,背后的双翼如果他想的话,他随时可以展露出来。如果他不想的话,他也能够隐藏。

    卫,有保护,防护,守护之意。

    洵,有诚实,实在,哭泣之意。

    迪兰特雅,沙狄阿依达。

    卫洵。

    “咩”

    祭台最高处,第七层,响起一声愤怒的羊叫。这叫声伴着轰隆雷鸣无比恐怖卫洵骤然转身,以旁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抓住袭来的黑羊,他没有去抓黑羊的利角而是直接撕向它的咽喉。鲜血喷溅而出,卫洵利爪上勾着一块血淋淋的羊皮,他脸颊也被尖利羊角划出一道伤口。

    血流淌而下,到了卫洵的唇边,他尝到了自己的血,也尝到了暴雨中澎湃暴怒的魔气。

    卫洵嘴角勾起,露出大大的笑容。

    生气吧,愤怒吧,强大的敌人越是生气,卫洵越是激动,越是兴奋。管什么恶魔祭祀,恶魔控制,干脆把祭祀对象改成他自己,岂不是一劳永逸。

    来吧。

    看恶魔黑羊再次袭来,卫洵没有躲避,下一刻就见一条银白矫健的身影飞窜而来,白狼王和漆黑魔羊撕咬在了一起,卫洵同时持水晶窄刀刺向魔羊。

    这恶魔,他也想当一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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