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相泽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掏了掏,碰到一个打火机,他思索片刻,终究没有把它拿出来,只是摩挲了一下坚硬的金属外壳,用指腹吸收着那缕凉意。
“法律总是对还活着的人比较宽容,即使进入程序,最后检察厅也不会提起诉讼,徒增痛苦罢了,他们的本性也不坏,只是被氛围蛊惑,做了会让正常的他们感到羞愧的事。”相泽说,“即使不会有公诉,也会在他们的档案上留下记录没有那个必要,他们只是在我这里英雄失格了,换作其它老师,多半都能顺利地毕业。”
他顿了一下,神情有些怅惘,像是在回想记忆中孩子们的脸。
“既然你如之前所言,凭借自己的力量知道了真相,我也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他晃了晃脑袋,从回忆中脱离出来,“我对学生评判的标准是什么,你也已经看出来了吧”
“能否在氛围中依旧坚持自己的理念”
“不错。”他说,“想知道原因吗”
“是因为古贺先生啊”赤谷捂住了微微发红的额头,“老师,您是不是对这件事有点上瘾了”
相泽消太甩了甩手,仿佛他刚才不是在弹别人的额头,而是西部牛仔在拔枪。
“虽然能对氛围说不是一件好事,但这种不顾及别人即将进入回忆擅自捅破窗户纸的行为,也需要惩罚。”他用大拇指比划了一下脖子,“被氛围感染的极端反例是白井真吾,我平常是怎么对他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赤谷缩了缩脖子,做了一个嘴巴合上拉链的动作。
“但是你说的没错,是因为古贺。”相泽叹了口气,“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和你跟爆豪差不多,但我们不经常被分到一个班,这件事发生在我们还在读初中的时候。”
无个性,学校,氛围真是用鼻子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不久前也见过他了,应该看得出他是一个聒噪的人。”相泽说,“和我性格完全相反,多动、外向,还很自来熟,像哈士奇一样,一刻也停不下来,遇见大型活动,前一天晚上会兴奋得睡不着觉。”
赤谷思考了一下“所以大概是两个白井前辈这样的感觉吧”
“差不多。”相泽啧了一声,“总之很烦人就是了。”
赤谷仿佛看到古贺和白井各自拿了一个喇叭,一边吹一边围着相泽消太转圈的场景太有既视感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烦人的家伙,等上了初中之后,却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相泽恍惚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下来,“因为不在一个班级,我们只有上下学和午休会见面,接着变成只有上学和午休见面,因为他好像每天都要值日,再接着只剩下了午休,因为他要很早起去送报纸,我之后才知道他为了给其他同学带早饭才用光了零用钱,他的母亲每天都会给他做便当,但我们吃午餐的时候他只吃小卖部的面包”
“双休日也不会跑到我家来,死缠烂打要我和他一起出去玩了,偶尔一起走也不说话,连笑都很少见,下课的时候去他班上找他,只能看到他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发呆有一次,我在医务室看到了他,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出来,问他是怎么回事,说是不小心踩到了钉子。”
他又停顿了一下,握住了口袋里的打火机,借助这缕凉意让自己平复下来。
“我问他,在哪里踩到的钉子,他一开始不说话,直到我装作要发火的样子,他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是在鞋子里踩到的。”他感觉声音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一句话仿佛都离他很远,像是山谷里的回音,“我问他,有没有人看到你受伤后露出心虚的表情他说不知道,因为所有人都在大笑。”
赤谷的嘴唇嚅动了一下,表情前所未有地紧绷。
“我冲到他班级里去可能我这辈子都没那么大声说过话,我问他们是谁把钉子放到古贺的鞋里,然后他们都开始捧腹大笑。”他沉声道,“于是我把所有笑了的人都打了一顿,直到古贺哭着求我不要再继续了再然后,我被叫去校长办公室训话,学校还指望我考上雄英作为招生范本,所以没有记我的过。”
“放学后,他那天居然没有被留下来值日,而是等我一起回家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方便走路,借了一辆自行车希望我当免费劳动力,真是个混蛋。”
听到这里,赤谷忍不住轻笑出声也暴露了她声音的沙哑。
“回家的路上,他告诉我,如果今天没有发生这件事的话,他也会等我放学,但不会和我一起走,他说反正也走不回家了,其实之前他在天台上找了一个位置一个很适合解脱的位置。”
一声长叹过后,相泽感受到了久违的疲惫。
“我那时已经很久没见到他笑,也很久没见到他哭了结果倒是等到了他又哭又笑的样子,我的校服还被眼泪和鼻涕弄脏了。”他松开了打火机,“从那时我才知道,氛围这种东西可以把一个人毁成这样。”
赤谷眼睑低垂,声音已经哑得只剩气音“是啊。”
“对于英雄最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个性、体魄、智慧、处事成熟、有远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对我而言,就是拒绝氛围的能力。”尽管没有落泪,但相泽还是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因为社会地位,英雄这个职业天生就享有主导氛围的便利,很容易被民众簇拥着成为氛围的领导者,又或是反过来被控制着,只顾着做出顺应民众意愿的事情,无论走向哪一方,最后都会导致惨烈的结果那辆巴士上发生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看向她,眼神平静而深邃。
“赤谷。”他问,“如果是你在那辆巴士上,你会怎么做”
赤谷平静地回答“我会打晕他。”
相泽闻言笑了笑“差点忘了,你那时可是因为手段粗暴被遇难者投诉过的赤谷,你终究是少数,无论是性格还是经历,但在你的感染下,最后能出现这样一支团队意味着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同伴,又或是你们的相遇,都是如奇迹一般正确的事情。”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能有这样的学生,可能就是身为老师最大的幸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