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起身, 拍了拍身上,径直去了白马那边。

    谢泗泉连喊他几声,都没应, 忍不住笑着摇头“怎么还生气了, 真是,舅舅跟你道歉成不成”最后一句声音很大,不止谢璟,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但没一个敢看过来的, 都忙着四处瞧了作出一副听不见的模样。

    谢璟翻身骑上白十四, 勒了缰绳让白马踱步过来。

    谢泗泉拱手求饶“就当舅舅刚才说错了话, 跟你赔个不是。”

    谢璟坐在马背上看他,平静道“下回我带他见您, 他比谁都好。”

    谢泗泉只当他心里不服气, 立刻道“知道了,知道了。”

    谢泗泉带谢璟在这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去了盐场。

    谢家在上城不止一片盐场, 光是逐一走遍就用了不少功夫, 谢泗泉带他去的是规模最大的一处。

    八月的天气,天阳挂在天上似火炉, 闷热得厉害。

    盐场里,煮盐热气蒸腾, 几排低矮房舍里的门窗都拆了去,尽量让热气散一散, 但即便这样也依旧白雾滚滚。不少盐工打着赤膊, 手上的长杆铁铲不停在锅里搅拌着, 挥汗如雨, 另一边还有扛着盐袋往外搬运的盐工,清瘦精壮的身材,弓着腰,有些力气大的能一次两三袋盐货。

    谢璟跟在谢泗泉身边,一路上不断有人问好,不知是不是错觉,盐场里的人看向他的目光格外热烈,喊“少东家”三个字也中气十足。

    谢璟不解,但谢泗泉却心知肚明。

    盐场那位老管事十分有威望,人也公正,年轻时候带出来的徒弟不知有多少,如今做了管事的就有三个,另外几家盐场做把头的更是多了。谢璟那天出手,不止是替老管事讨回了公道,也为谢家盐场挣回了颜面,盐帮的兄弟们最重义气,少东家这三个字,如今是叫稳了。

    谢璟一路被人喊得也有些习惯了,只沉默跟在谢泗泉身后,去看去听,话极少。

    盐场几位管事起初看见谢璟带了几分新奇,但很快心里就激动起来,新来的少东家模样和谢家主相似,但这脾气性格却像极了他们二当家的,十分稳重,他们心里可太踏实了啊

    走到最后一处盐井的时候,刚好有卤水打上来,粗大的竹筒被数名盐工喊着号子捞上来,打开底部阀门放出一池卤水,水花滚动,却是黑色的。

    谢璟问“这里为何和别处不同”之前看的都是清澈的卤水。

    一旁的盐工道“少东家有所不知,这是黑卤,最为珍贵,口感也比旁的要好,上城只咱们这一处才有。”他说完,又带谢璟去看了一下成品,黑色卤水熬煮工序要多几步,蒸煮出来之后依旧是雪白的井盐。

    谢璟没见过,有些好奇。

    谢泗泉拿了一小罐打开,怂恿他尝。

    谢璟拈了一撮儿放在嘴里,舌尖刚一触到立刻拧了眉头“好咸。”

    盐工在一旁都看傻眼了,谢泗泉在一旁直乐“傻小子,盐自然是咸的,它做菜好吃一些,这么口空尝不出来味道。”

    谢璟哦了一声,背着手站在那。

    谢泗泉看了时间,也没带谢璟回府里去,直接在盐场吃了饭。

    盐场有食堂,吃的都是大锅饭,越是天热放的辣椒越多,味道重一些好下饭。食堂除了一荤一素两样菜以外,每桌还有一大碗泡菜萝卜,大厅中央放了两个半人高的竹木桶,一桶是蒸熟的白薯和米饭,另外一桶里是熬煮得米粒开花的稀饭,管饱。

    谢璟对吃的不挑,吃了两大碗稀饭,十分好养活。

    谢泗泉见他基本没怎么动菜,给他夹了也不见吃,想了想又推了一小碟泡菜萝卜过来“尝尝”

    谢璟喝了一口稀饭,摇头含糊道“咸。”

    他不说还好,说了谢泗泉又忍不住想笑,咳了一声才压下去。

    谢泗泉有意带他在这里吃,一来想让谢璟知道盐工平日如何,二来想让他多接触一下盐场之事,华国人不论是谈生意或是谈感情,再也没有比坐下来同桌吃一顿饭来的更快了。果然,一顿午饭吃完,盐场的管事和把头们都看着谢璟笑眯眯的,“少东家”三个字喊得也更亲了几分。

    谢泗泉一边和几个把头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瞧了小外甥,心里十分满意。

    谢璟再一次超过了他心里的预估,这孩子在外吃了许多苦,但依旧是他们谢家的好儿郎。

    谢家主和下城黄万兴前段时间闹得那点不愉快,今日才在心间彻底散去,黄家闹又如何,说到底不过也就能斗上这么一阵子,再过几年,产业交到子侄辈的手里,他敢保证,整个西川也找不出比他外甥更厉害的一个来。

    谢璟吃了第三碗稀饭,才把嘴里的盐味儿彻底压下去。

    黑卤熬的盐果真厉害,如果说盐的咸度也分等级,谢璟觉得黑盐比平时吃的那种高出好几倍,他舔一口之后就后悔了。

    谢泗泉也瞧出些端倪,吃过饭后,让人送了一壶清茶来办公之处,带谢璟去那边坐着谈事。

    谢泗泉给外甥倒了茶,一起坐着说话,对他道“今日带你来盐场,是想给你讲讲出山约。”

    “出山约”

    “对,我接手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风光,也艰难过一段日子。”

    谢泗泉当年不足十三岁就成了家主,阿姐出嫁,家中也只剩了他一人。他手里虽有些银钱和土地,但却不是混吃等死之人,加上还跟阿姐许诺过买大船去看她,因此那几年很是做了一些胆大包天的事儿,“出山约”就是其中一件。

    所谓“出山约”就是土地所有人和客商签订契约,地主先出“一井三基”的用地,也就是每一口盐井和它所需的碓房、车房、灶房的用地,盐井开凿施工期间,哪怕是年都不可收取租金。等盐井凿成投产后,全井收益分股,主家和客商按股分红利。谢家当年共开两家盐场,全井收益分三十股,主占十八股,客分余下十二股,契约年限届满后盐场全部无条件归还主方。

    也就是所谓的,客走主人收。

    谢泗泉道“我当年将祖产房舍、田亩全部押出去,收了五位客商押山银各四千两,也多亏了这两万银子才盘活了家业。”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截至今年,最后一口井也到了年份,刚好是第十八年。”

    谢璟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按当时物价折算,实在是一笔巨款,谢泗泉那时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竟然敢下这么大的赌注,委实有些厉害。

    谢泗泉摸了摸下巴,骂道“奶奶的,要不是还扣下徐骏,这生意就真亏了,那些晋商一肚子账本,谁也算不过他们”

    谢璟动了动唇角,没吭声。

    他之前听徐骏说过这事儿,不过二当家要委婉的多,当时语气平淡只说了一句“来西川的客商里就有我的父亲,也是因此约,我才来了西川,留在这里”,想来这里头还有一段故事。

    谢泗泉狐疑看向他,“笑什么”

    谢璟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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