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半日,也不见谢璟反应,忍不住抬头去问“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璟闭了闭眼“我才要问你,你往酒里加了什么”

    白明禹“什么都没有啊,就从老家带来的,度数很浅,也就是多存放了几年。”

    黑河酒厂,向来是鹿血封酒海。

    白明禹自幼食鹿肉,已经习惯了,谢璟却不同,他对鹿血极为敏感,尤其是混了酒水,已不是醉酒那么简单了。

    白明禹看他片刻,也在暗自称奇,他还未见过“醉”成这样的谢璟,他虽知谢璟漂亮,但此刻才觉得九爷没看走眼,不过一点清酒就喂出了唇上一抹艳色,越是肤色冷白,越是衬得唇上殷红如血,初雪映红梅,也不过如此了。

    白二心道,漂亮成这样,难怪九爷舍不得让他出去见人。

    谢璟却是有些撑不住了,匆匆离开,回去找了九爷。

    他在白二这里待得有些久,卧室里已熄灯,谢璟半夜摸到爷床上,胡乱解开衣服贴上去。

    九爷握了他不安分的手,低声道“喝酒了”

    谢璟唔了一声,“就一点。”

    九爷没松开,只贴近了闻了闻,谢璟被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脖颈上的鼻息让他喉结滚动,贴着蹭了一下,小声求他。

    九爷道“我闻着还有些别的。”

    “嗯”

    “有脂粉的气味,璟儿今日还去了哪里,”九爷手往下,听着谢璟喘了一声,又问,“或者,见了什么人”

    谢璟摇头“没有,我我在厂子里。”

    九爷手指不动,在他耳边的声音冷淡“再想想。”

    谢璟快要被他逼疯,咬了唇勉强恢复一点神智,想了片刻,哑声道“车上,二少爷车上,有人搭车。”他断断续续说了,把知道的都讲完,身体已热得似火炉,委屈如小兽一般张口啃了九爷下巴,连以往的顾忌都不管了,顺着往下,在喉结那连咬了几口,磨出几个交错叠加的牙印。

    九爷知错怪了他,但心里依旧不是滋味,他头一回这么担心一个人,攥紧了怕碎了,可放出去又怕丢了。他晚饭时候闻到谢璟身上淡淡的脂粉气味,心里想的、念的,只有一件事

    谢璟闷哼一声,埋头在九爷肩上,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努力咬唇把到了嘴边的声音咽下去。

    但是很快,就控制不住了。

    谢璟头一次彻夜未眠,他只是沾了鹿血,不是喝醉,记得清清楚楚。

    九爷昨夜说的话,留的印子,比以往都多,像是把攒着的那些力气全都使在他身上,直到现在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天边泛白,谢璟咽了下,微微喘息。

    九爷在身后拥他入怀,还未分离。

    谢璟有些撑不住,低声求饶“爷,我不成了。”

    九爷亲他耳边“最后一回。”

    谢璟哽咽,声音渐渐变小,片刻后,化为闷哼。

    再停下时,天已大亮。

    外头人叫过一遍之后,就没敢再来打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谢璟翻身躺在那,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怎样,一动不动。

    九爷视线落在他身上,薄毯遮住了身上的大片青紫痕迹,他心里有些懊恼昨夜的无度,但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抚,正想说话的时候,就听见谢璟哑声道“爷,你闭上眼睛。”

    九爷照做。

    眼前一暗,竟是被丝带覆盖双目。

    九爷配合他,听到谢璟起身的声音,只微微拧眉,但依旧没动。

    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像是在衣物里翻找什么,紧跟着又察觉谢璟走回床边。

    忽然手腕微凉,像是有什么被系在腕上。

    谢璟飞快道“等一会,你再看。”

    九爷答应他。

    片刻后,却听到门口声响,小谢竟是自己先偷跑了。

    九爷取下眼前丝带,抬手看了一下腕上,是一条五彩绳,上头是一枚拇指肚大小的玉鱼儿,衔着尾巴,圆润可爱。

    端午快到了,确实有系五色绳的说法,但玉却不是。

    九爷指尖拨弄玉鱼,眼里的温柔要溢出来,低声道“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这物件不是能随意送的,只为心仪之人送出,意思再明显不过。

    腕戴美玉。

    心有所属。

    昨夜那点疑虑尽数消散,加上滋味十分不错,又得了礼物,九爷一上午心情都颇好。

    喝茶或者写字的时候,也不避讳旁人,露出腕上戴着的一截五彩绳。

    九爷佩戴的东西里还从未有过如此接地气的,一时不由让人多瞧了两眼,孙福管事管着私库,见过无数宝物,一时都被那一丁点儿大的羊脂玉鱼弄得迷茫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能让九爷贴身带着

    九爷问起谢璟,孙福管事忙道“小谢家里来信儿,跟我告了假,说回家里去一趟,下午再过来。”

    九爷点头,又问“他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孙福管事“应不是什么大事,没听人来报,只是那个胡达还一直在周围转悠,爷,可要我找人把他赶走”

    九爷“不用,随他去吧。西川那边查得如何了”

    孙福管事道“回爷的话,派去西川的人今早刚回来,正在外头等着了。”

    “让他进来说话。”

    西川回来的人风尘仆仆衣服都未换下,那探子拱手道“爷,谢家查到了,只是”

    九爷“但说无妨。”

    那探子拿了报纸并几张照片出来,指给九爷看,在一旁道“这是在西川带回来的,照片费了些功夫,但也弄到几张。爷,我们去了一趟,才知道这上城谢家在西川极为有名,那十八条扁担,说的乃是蜀中盐帮,辗转打听到谢家,探访之后才发现那谢家当家人名叫谢泗泉,十分了得,全凭一人振兴了祖上基业,如今蜀中盐帮,大半船运码头皆在他掌控之下,富甲一方。只是谢泗泉性情古怪,未曾婚配,也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外甥”

    九爷拧眉“他还有一个外甥”若没记错,谢璟的母亲应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并无其他兄妹。

    对方看了九爷,小心翼翼道“回爷的话,谢泗泉只有一个外甥,如今养在沪市贺家。”

    “哪个贺家”

    “通汇银号,贺东亭。”

    九爷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片刻缓缓睁开“难怪。”

    难怪谢泗泉会只派了胡达一人去北地,也难怪胡达态度如此奇怪。

    他们不是怕接回一个假的,而是已经养了一个假的。

    探子道“爷,我来时得到消息,谢家要往沪市运送大批井盐,谢泗泉亲自带队,往年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到沪市,说是,说是要给外甥庆生”

    九爷闭闭眼,再睁开时已带了愤怒,拂袖把桌上摆件扫下去“荒唐”

    谢璟生日在三月末,分明已过了。鸠占鹊巢之人,却堂而皇之占了位置,顶替姓名、人生,如今连生辰竟也改了。

    探子仓皇跪下,地上满是碎瓷玉片,孙福管事也吓得不轻,小心看了九爷神色,很快视线就落在九爷手上,低声道“爷,您的手伤了”

    九爷看了探子,淡声道“你事情做的好,孙福,赏。”

    孙福管事把嘴边的话咽下去,忙应了一声。

    九爷又道“你继续盯着谢家的船队,另外拨几人去贺家,记住,只跟着,不要让人发觉,下去吧。”

    探子拱手道“是。”

    九爷在书房没再踏出,只接连叫了数人过来,其中有几位大管事,也有极为面生从未见过的人。

    孙福管事远远瞧着书房,面露担忧。

    与此同时。

    谢璟刚到家中,推门进去,却看到李元站在那一动不敢动,只拿眼睛去看楼上期期艾艾喊了一声“姥姥,小谢回来了。”

    谢璟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喝一边问他“怎么了,我回来又不是什么奇事”

    正说着,忽然听到楼上“噔噔噔”脚步声,寇姥姥租住的房子带了一段楼梯,楼板陈旧,声音极为响亮,这脚步声明显不是老人的,谢璟心里带了警惕,看向楼梯口。

    很快梯口冲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余岁的模样,穿着件颜色鲜艳的窄袖蜀锦长袍,细带束腰,胸口佩一串白玉佛手手串,衬得人挺拔英俊,入眼尽是风流。他看向门口,一双眼睛落在谢璟身上,顿时亮了一下,上前先是仔细打量,紧跟着就要伸手。

    谢璟不认得他,下意识防范。

    男人愣了下,抓耳挠腮,说了几句什么,只是言语里夹杂了一些西川话,说得极快,谢璟没听清楚。

    他说话的时候,谢璟也在打量他,视线落在男人左耳的宝石耳钉上,别说沪市洋派,这人就连中原打扮都不太像,太过热烈张扬。

    男人放慢了语速,笑着道“璟儿你叫谢璟,对不对”不知为何,面上虽笑着却红了眼眶。

    楼梯口传来寇姥姥的脚步声,老太太动作慢刚走下来“慢些,慢些,他不认得你璟儿,这是你舅父,谢泗泉,你喊一声舅舅呀。”

    谢泗泉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抱不到谢璟,反手就抱住了老太太,亲了她满是皱纹的额头一下,特别响亮

    寇姥姥气地拍他胳膊“少爷又胡闹这像个什么样子”

    谢泗泉却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她转了个圈儿,“保保,我可太高兴了”

    今日有客,寇姥姥高兴,要亲自做菜。

    谢泗泉却不肯,拦住她,吩咐手下人去酒楼买了菜肴,前前后后一共来了七八位酒楼伙计,寇姥姥家里地方小,桌子上硬是叠了三层,还有些没放开,只能摆在一旁椅子上。

    谢泗泉一个劲儿地盯着谢璟看,谢璟但凡抬头,对方就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住劝他吃菜。

    谢璟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

    谢泗泉见他筷子动得慢,心里有些没底,他不知道外甥喜欢吃什么,小心问道“璟儿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合口味”说着就又要喊人。

    谢璟摇头,道“舅舅,不用了。”

    谢泗泉被他喊了一声,刚要咧嘴笑,就听到小外甥又平淡说了一句“太过浪费了。”

    一句话,就让谢泗泉红了眼眶,背着谢璟偷偷擦了下,粗声粗气道“这算什么,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舅舅也要修天梯给你摘下来吃饭,吃饱了舅舅带你出去逛逛,你要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寇姥姥难得没有开口阻拦,只笑着看他们。

    谢泗泉只顾着看谢璟,饭都吃不下几口,谢璟话少,他话多,提了好几个地方问他想去哪儿。

    谢璟道“都行吧。”

    谢泗泉笑道“那就都去。”他抬头又道“保保一同去,还有这个,你叫什么”

    李元被吓得不轻,忙报了自己名字。

    谢泗泉道“对,李元,我听保保说你会算账,这些年做的好。”他招手让门口守着的人过来,吩咐了一句,不多时就拿了一个小匣子来,丢给李元道“给你的见面礼。”

    匣子小但极沉,李元一下没接住,“哗啦”一声掉出几根拇指粗的金条,连忙捡起来把匣子放在桌上,饭都不敢吃了。

    寇姥姥护着李元道“这也是个老实的,他不要这些,你快把钱收起来,老吓唬小孩做什么。”

    谢泗泉单手托腮,笑吟吟看他们,视线最后还是落在谢璟身上“送出去的钱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不要,保保自己留着,买花、买衣裳。”

    饭后,谢泗泉也不走,当真叫了车要陪他们一同出门逛逛。

    谢璟挨着寇姥姥,低声问了一句“姥姥,保保是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叫你”

    寇姥姥握着他手,笑道“这是西川那边的一种称呼,当初算了八字,说我八字好,能保佑小姐和少爷,让他们拜了我做保嬢。”

    谢泗泉从前头回头道“可不是一直护着我和姐姐,若没有保保,我又怎么能见到璟儿”

    寇姥姥听到他说,叹了口气“可惜我也只护住了璟儿,小姐她”

    谢泗泉忽然开口打断她道“车来了。”他叫了人力车,护着寇姥姥让她坐上去,自己硬跟谢璟挤在一辆上,谢璟跟他不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谢泗泉也搜肠刮肚,过了片刻才试探问道“我听说你晕车,坐这个行么”

    谢璟点点头,又道“其实晕的不厉害。”

    只要他开口,谢泗泉就高兴,笑了道“那回头舅舅送你一辆汽车。”

    谢家主说的回头,当真是字面意思上的两个字,刚跟谢璟说完就让车夫调转车头往回跑,直奔沪市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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