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着寒凉的空气,绷着劲儿往前追寻。
    穿过了无数街巷,她不知那个牵着白马的背影,到底是不是存留于梦里的那个人。她湿润了眼眶,在大雨中穿行,努力回忆当时的无意一瞥。
    她居然,没有立即认出他来。
    那个曾经令她辗转反侧,珍视挚爱的身影。
    他就那样撑着素白纸伞,牵着白马,站在离着不太远的街角。他和纯儿说话,为孩子买吃的,还将伞留下,却依旧执拗地没有转过身,甚至不曾侧过脸,只留给她那样一道模糊的背影。
    是他吗或是自己痴心妄想,将一切不可能想成可能
    可是除了江怀越,还有谁会这样无缘无故出现又匆忙沉默离去
    她的心里翻涌酸楚,只想要寻找到这个牵着白马的人,看一看那模样,是不是自己至今都不敢多想,但又无法遗忘的容颜
    夜风卷乱雨帘,她从城中一直寻到河边,孤寂的凉亭内空无一人,停泊的木船内灯火摇曳。
    再无去处,再无踪迹。
    雨点打在纸伞,如滚珠落玉,连续坠下。
    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酒馆,才进门,纯儿就扑上来叫道“岑姨回来了”
    柜台那边的洪三娘急忙赶来“哎哟你去哪里了忽然跑出去,纯儿说你去找卖糖葫芦的人了,可我等了半晌不见你回来,就去问那老汉,结果说你往南边走了。这可好,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影,巧儿和满忠都出去找你”
    相思愧疚道“对不住,干娘,我以为是个熟人来过,就急急忙忙出去找。”
    “熟人你是说给纯儿买糖葫芦的人我还说呢怎么来个过路的就给他买吃的,还把伞留下,那既然是熟人怎么也不进来坐坐呀”洪三娘还是不改本色,连连发问,相思不知应该如何应答,回头间,门帘撩起,巧儿正用力甩着伞上的雨水走进来。
    纯儿立马又围上去要她抱。
    “巧儿,让你出去好一顿找”相思上前接过了伞,巧儿抱起孩子,听洪三娘说了经过,哀叹道“还好我后来遇到街坊,说看到你往回走,不然我还得再去别的地方找呢。”
    “满忠呢没和你一起吗”相思问道。
    “他往城北去了。”巧儿话音刚落,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刚才抱着孩子进酒馆,并帮相思悬挂灯笼的那个年轻男子。纯儿见了他,嚷着道“爹爹,我要骑大马”
    丁满忠见相思安然,便把孩子接过来,一下子扛在了肩头,将纯儿逗得哈哈大笑。
    相思默默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随后慢慢走到了窗前。
    雨点打湿了窗户,整条长街已然陷于昏黑。
    一夜辗转无眠,次日清早她才到店堂打扫,却听街上人声鼎沸,像是有大事发生。相思打开大门,只见家家户户老老少少皆往西边赶去。
    洪三娘亦赶出来,着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邻居道“你还不知道吗朝廷来了人,下令开仓放粮四周村庄的灾民天没亮就等在县衙门口了,咱们也去挤一挤”
    “有这样的事”洪三娘连忙招呼出巧儿,要她也去县衙看看。巧儿抱怨了几句,正想叫相思一起,却见她紧紧攥着门帘,好似魂不守舍一般。
    巧儿连叫她几下,她才木愣愣回过头来,眼里满是焦灼。“巧儿满忠最近有没有说起过,朝廷派什么人来我们这里”
    “他不怎么说县衙的事,只是提到过一句,好像是府尹大人向朝廷上奏请求开仓赈济,然后皇上派了个什么提督大人去了大名府。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着凉病了”
    巧儿话还未说完,相思已紧抿着唇后退一步,随后步履艰难地走到门口。
    满街民众都赶赴县衙,街上尽是喧哗吵嚷。
    她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
    “干娘,巧儿我,去一趟县衙门口。”相思压抑着感情,微微发颤地说罢,转身出了酒馆。
    不远一段路,相思先是急促前行,然而蜂拥而去的百姓将她挤得行进艰难,她走得越来越快,终于随着人潮,奔跑起来。
    奔跑在满地积水的青石道路上,溅点水花。
    惶惶然,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场来得太过忽然的重遇。
    可是她忍受不住,当她想到昨夜那个背影,那个孤寂离去的背影,她一刻都不能留在酒馆,如果那样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心要煎熬至死。
    她并没有想要真正与他怎样,只是觉得,他曾默默到过酒馆外,她不该就此不见。哪怕是他依旧高高在上,穿着赤红蟒袍戴着描金冠,眼神冷寂地坐在高台间,她也想混迹于人群里,远远望那一眼。
    随着拥挤的人潮,相思神魂恍惚地到了县衙门前。
    空地上已尽是四野八荒的灾民,黑压压数不清到底多少人,衣衫褴褛着端着瓷碗,与闻讯赶来的城里百姓一起争着抢着,想要往前再往前。
    相思被挤得几乎站立不稳了,身后身边的人还在大力推搡。她想叫他们不要挤过来,可是声音才出就被淹没。
    县衙大门缓缓打开,数名官员阔步登上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依次在上落座。掾吏展开了文书,高声诵读起安民告示,相思忍受着旁人的推搡,拼命踮起脚想要望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等了许久,掾吏已经宣布完告示,开仓放粮的号角已经吹响,百姓们满脸兴奋着争抢上前,那个她想看到的人,始终没有现身。
    她被人踩伤了脚背,痛得险些跌倒。
    咬着牙,拼命挤出了等着施粥人群,寻找了好多遍,终于望到正在维持秩序的丁满忠和戴俊梁。她拖着受伤的脚,忍着痛挤过去。
    戴俊梁先望到她,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丁满忠回过头“咳,准是我丈母娘贪小便宜,叫她也来凑热闹”
    相思噙着泪,问道“俊梁,满忠,朝廷派来的大员,是不是西厂提督”
    戴俊梁一怔,道“是,你怎么知道”
    她的眼泪快要夺眶而出了。
    “不是说要来开仓放粮的吗他怎么不见”相思颤着声音问。
    丁满忠忙着推开硬往前的民众,戴俊梁皱眉道“他没有来魏县,听县令老爷说,原本开仓放粮是要回禀朝廷后才能决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夜从大名府忽然派人来说,今日一早就开仓。那位提督大人,据说是身体抱恙,天不亮的时候就从大名府启程离开了。”
    他见相思神情有异,不由追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问这个干什么”
    喧闹声如浪潮翻卷,阵阵撞击心扉。
    她怔然站立,唯觉满心苦涩,如同化不开的陈年药剂,凝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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