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这么想。

    他受了伤,尊严大受折损,原本憋了一肚子的火,这时候见潘夫人如此深情款款,柔婉体贴,倒真有些不好开口了,板着脸“嗯”了声,吩咐人抬自己下去。

    潘夫人眼见着他眼底神色从厌恶不耐转为有些复杂的动容,不禁心下冷笑,眼神却愈发温柔紧迫,一错不错的紧盯着何向济,好像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自己眼前一样。

    何向济见状,虽觉得她是害的自己父子决裂的罪人,但是体谅到她的一片深情,这时候也暂且将心头烦闷按捺住,不曾发作。

    潘夫人在何家做了十余年的主母,见多了后宅手段,自然有相熟的大夫,找来帮何向济诊脉,又瞧过伤口之后,便悄悄告诉她何向济这一回伤的重,动了元气,但是好生调养,戒酒戒色,勿要动怒,总是能缓过来的。

    潘夫人应了声,眼珠一转,便去何向济面前请罪,说一切都是因自己而生,实在无颜面见夫君,近来丈夫养病,自己便往佛堂去日日跪拜求佛,忏悔自己的过失,也祈求佛祖保佑,让丈夫早日康复。

    何向济见她这样懂事,着实熨帖,敷衍着劝了一句,见她执意要去,便不阻拦了。

    能在潘夫人手底下存留的妾侍们自然都非泛泛之辈,近来家里边发生了些什么,也是心知肚明,见她自请去了佛堂,都暗暗猜度着她怕是完蛋了得罪了大权在握,甚至极有可能位登九五的大将军,那还能不死吗

    就算是真不死,以后怕也出不来了。

    没看见老爷都没心思保她了吗

    权臣们盯着的是皇位,仆从们盯着的是管家之位,妾侍们盯着的就是后宅之主的位置了。

    何向济年纪也不小了,嫡子嫡女都有,应当不会再续娶了,侍妾虽然不能扶正,但哪怕是得到管家权也好啊,不为自己,也为了孩子呢

    一时间各展神通,上门争宠。

    潘夫人人在佛堂,但到底掌控何家后宅多年,知道何向济和后宅那群姬妾是什么性子,再去算计便要简单多了。

    何向济正在养病,不能近女色,但耐不住姬妾殷勤,又有潘夫人暗中推波助澜,晚上差人悄悄在香炉里些许的暖情香,天时地利人和,何向济想不办事都不成。

    他沉迷女色,本就接近崩溃的身体自然承受不住,然而姬妾们近来争宠激烈,各式汤药不要钱似的往那儿送,生生将人给补得虚了,等到身体彻底崩溃的时候,再想补救就难了。

    何向济接连折腾了十多天,终于在某天晚上抽搐不止,吐血晕死过去。

    那姬妾吓得半死,尖叫出声,仆从们冲进门去,先将那姬妾控制住,令人去找大夫,又差人去请潘夫人出山主事。

    等何向济再度醒来,见到的就是满脸忧虑、难掩关切的潘夫人,她身着素衣,脸上尤且带着熬夜顾看他一宿之后的疲乏,见他醒来,眼眸里霎时间盛满欣喜。

    “老爷”

    说完,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出来了。

    何向济正是身心脆弱的时候,饶是铁石心肠,这时候也不禁跟着掉了眼泪出来。

    不用说,夫妻俩重新和好了,那些个莺莺燕燕再也别想过来伺候,到底是性命要紧,至少在养病期间,何向济是想收收心了。

    因为这段时间的纵情声色,何向济本来就不算好的身体几乎是彻底崩了,被人搀扶着走几步都喘得要死,大夫诊脉之后,含蓄责备过他沉迷女色之后,又再三警告静心修养,戒色戒怒。

    何向济听得聚精会神,满口应下。

    他躺在塌上养病,潘夫人殷勤侍奉左右,亲尝汤药,分外体贴,夫妻俩感情愈发和谐。

    如此过了半月之后,何向济身体开始有了些许起色,这天午睡方起,却发现一直以来都守在身边的潘夫人不知去向,再仔细一听,倒像是在门外跟底下人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听的不是很清楚。

    “几个管事办完事回来,正巧就撞见了,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丧心病狂,老爷才刚病,他们就搞到一起去了,简直无耻之极”

    何向济心头“咯噔”一下,旋即便觉一股惊惶自脚底蔓延到五脏六腑,起不得身,便只强撑着往前蹭了蹭,却只听见潘夫人说“先别叫老爷知道,现在外边传的那么厉害,所有人都在议论,指指点点,叫他知道,怎么受得了总归是贱人该死,做出这等无耻勾当”

    何向济听到此处,脸皮不禁随之抽搐一下,神情也狰狞起来,连潘夫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到。

    “老爷,您”

    何向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徐氏怎么了你说,一五一十的说”

    潘夫人面有为难,神情不忍,何向济厉声呵斥之后,她终于难为情的开了口。

    “几个管事撞见的,徐姨娘与人私通,公然,这时候外边已经传开了”

    “我把人给扣住,让一并关起来,带人审问了徐姨娘身边的丫鬟,才知道他们早就勾搭成奸了”

    “人证物证俱在,又是抓了个现成”

    没等潘夫人把接下来的台词说完,何向济便吐了一口血出去,心口剧痛,瘫软在床上失去了意识。

    大夫被人匆忙找来,看了一眼之后,便是摇头“之前便提醒过,不能动怒不能动怒,怎么还”

    潘夫人哭的如丧考妣“大夫,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夫叹口气,道“就算是恢复了,行动和言语怕也会受到影响,罢了,还是先开几服药吃着吧。”

    何向济再度醒来,便发觉自己动不了了,喉头仿佛也堵着一口痰,话都说不出来,潘夫人双眼红肿的像是桃儿,目光哀切的坐在床边。

    何向济急了,挣扎着想要说话,最后却也只是“啊啊啊”几声,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只听见大夫叮嘱“按时吃药,注意保暖,你家老爷身体底子不坏,好生将养,兴许还能恢复”

    潘夫人令人好生送了大夫出去,又扑到丈夫床前,泪水涟涟“老爷,别怕,无论什么时候,妾身都会陪着你的”

    何向济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何向济头一次吐血之后,侍妾们都被赶到后院去拘束起来,发生了徐姨娘的事情之后,潘夫人看管更严,这晚便由她来守夜,亲自瞧着丈夫入睡。

    时辰有些晚了,何向济起了睡意,眼瞧着婢女送了汤药过来,只等着喝完睡觉,早日养好身体。

    潘夫人接了药碗,微笑着打发婢女出去,坐在床边笑微微的看着丈夫,像是在打量一副旷世名画。

    或许是因为外边的风太过凄厉,又或许是因为灯火摇曳,光芒太暗,何向济心头忽然生出几分胆寒与怖然,嘴唇动了一下,眼珠一转看向药碗,示意潘夫人赶紧喂自己吃药。

    潘夫人笑了,当着他的面,将那碗药倒进了花瓶里。

    何向济脸色突变,然而没等他脸色变完,就见潘夫人伸手过去掀开了他身上盖着的厚厚被子,然后起身去打开了窗户。

    冷风呼啸,打着凄厉的卷儿灌到何向济耳朵里。

    他霎时间明白了潘夫人的意思,目光惊怒,面容扭曲,拼尽全身气力扭动起来。

    潘夫人看他这样滑稽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直笑的何向济胆战心惊。

    良久过去,潘夫人扭着腰坐到床边,娇声道“老爷,你不是一直都夸妾身美吗现在妾身现在还美不美”说完,又是一阵轻快笑声。

    这个毒妇

    何向济用目光表达着自己的震惊与愤恨。

    潘夫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解开他衣襟,指腹抚摸着他后背上还未褪下的伤口结痂,眼见着何向济不受控制的浑身颤抖时,方才猛地发力,一片片撕扯下来。

    何向济痛的眼眶冒泪,想要痛呼嘶喊,嗓子却跟被棉花堵住似的,根本不能出声。

    潘夫人笑的开怀“老爷,舒不舒服妾身为了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呢”

    何向济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话来,明明能感觉到后背伤口重新被撕开,鲜血流下,却连痛呼都做不到,这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潘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快意,朝他啐了一口,转身到外间去歇息,徒留何向济一人躺在床上,满心被背叛的不堪和愤恨,在痛苦与冷风之中挣扎。

    到第二日清早,潘夫人打着哈欠起身,随手将何向济身上的被子盖上,又将窗户合上。

    何向济一夜未眠,面无人色,双目怨毒的盯着她。

    潘夫人丝毫不惧,只柔声道“老爷,您别急,咱们的日子还长呢。”

    怕大夫发现,潘夫人没有叫何向济彻底断药,而是断断续续的喝,但在剧烈的精神折磨和全天冷风照顾下,这点汤药根本没有发挥作用,何向济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何向济真要不行了,浑身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双眼暴突,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金鱼。

    而潘夫人快活的要死,美女蛇一样眨巴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像是前些天一样,笑吟吟的看着他。

    为什么

    何向济很想问问她。

    我对你不好吗

    潘夫人看出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真觉得你是什么香饽饽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何家要真的还是当年,你会娶我做继室”

    她脸上闪现出一抹怀念“那时候我十六岁,多好的年纪啊,鲜嫩的能掐出水来,我娘说,她从来没见过像我那么好看的姑娘”

    说到此处,潘夫人看向床上行将就木的何向济,难掩厌恶“而你,年纪大了我一旬还多,底下庶子庶女成群,要不是你是何家人,你能娶我这些年跟你在一起,我无时无刻不想要作呕”

    何向济的自尊心遭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喉咙愤怒的“格格”出声。

    “你怎么还不死呢我一直在等你咽气,你赶快死啊”

    潘夫人目光狰狞,扯住他的头发,恶狠狠道“为了送你去死,我真的等了太久太久,让那些个贱人虚耗你的元气,用徐姨娘来打垮你的根基,怕来日有人验尸,无法给你下毒,只能想法子叫你不能说话,不能行动,再慢慢磨死你你怎么还不死”

    震惊,狂怒,怨毒,几种情绪交替在何向济眼底闪过,最终转为绝望。

    他知道,只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从潘夫人手下逃生。

    而何家内宅早已经被潘夫人尽数掌握。

    这种时候,还有谁会来救自己呢

    两行浊泪顺着何向济的眼角慢慢滑落。

    潘夫人嫌脏了自己的手,猛地将他头上枯黄的发丝松开,取了帕子擦手。

    门外有些突兀的响起了敲门声。

    潘夫人有些不耐烦“谁不是说了这时候不要过来吗”

    “是我,夫人。”

    那声音温柔而平和“我听说父亲病了,即将不久于人世,特意从京城来探望他。”

    潘夫人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门外的人是何氏。

    她有种头脑炸开的感觉,瞬间毛骨悚然。

    何向济那双浑浊的眼眸霎时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唯恐女儿这时候离开,喉咙里剧烈的“格格”响动起来,身体也艰难的开始扭动。

    潘夫人后背冷汗涔涔,竟像是何向济一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何氏也没有等待潘夫人回话,婢女帮忙推开门,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儿子何康林。

    何向济老泪纵横,竭尽全力的在床上发动四肢,以一种近乎抽搐的方式,痛苦的向女儿求救。

    何氏穿一身家常衣裙,端庄柔婉,看一眼旁边脸色惨白、却仍旧难掩风韵美貌的潘夫人,再转向躺在床上,骨头外边只罩着一层皮的何向济,不禁叹一口气。

    她问儿子“你外祖父舍弃我和你舅舅都要留下的继室夫人,是不是很漂亮”

    何康林仔细打量潘夫人几眼,点头说“确实很漂亮。”

    何氏笑的讥诮“你外祖父用命换的,必须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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