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会去找麻烦纠缠不休,勉强笑了一笑,躬身向面前老先生致谢。

    蔡先生忙道不必,再三向他致歉,又赠他百金,以偿其屈,最后亲自将这大夫送了出去。

    他再回来的时候,废世子已经被仆从搀扶起,目光濡慕的看着他,哽咽着唤了声“先生。”

    蔡先生面无表情,不喜不怒“去书房说话。”

    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将仆从们遣下之后,他二话不说,劈手一记耳光将面前弟子的脑壳打歪。

    废世子身体一侧,怔楞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惶然道“先生”

    “混账东西”蔡先生怒不可遏,厉声斥责道“你都办了些什么糊涂事情”

    废世子脸上涨红,不敢同老师对抗,又知他识见深远,非同凡辈,自己现下深陷泥潭,此时不去求教,更待何时

    他定了定心,躬身向蔡先生深深一礼,整理过思绪之后,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与蔡先生听,请他为自己出谋划策,指点迷津。

    “糊涂,糊涂”

    蔡先生听他说完,连声喟叹,恨铁不成钢道“长彦,我向来见你温文知礼,何以事情到了身边人身上的时候,便糊涂至此”

    他正襟危坐,以为废世子讲学时候的郑重道“我问你答,无需顾忌其他”

    废世子恭敬道“是。”

    蔡先生道“马华耀贪功冒进,贻误军机,致使二十万将士苦攻江州不下,是否有罪”

    废世子听得心头猛颤,合一下眼,痛苦道“有。”

    蔡先生冷冷道“该当何罪”

    废世子道“当斩。”

    蔡先生道“军队是什么样的地方令行禁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不必说是在征讨江州这样的关键时刻,吴王下令攻城,何过之有”

    废世子黯然道“无过。”

    蔡先生点点头,又道“为平稳军心,营中向无女眷出入,吴王妃在时如此,常山郡王妃更不曾破例,嫡母与弟妹如此表率,谭氏何以身入军中,咆哮帅账,逼杀谋臣”

    废世子无言以对,嘴唇嗫嚅良久,终于痛苦道“父王已经下令刑杖内子,先生便勿要见怪于她了”

    “吴王杖责此妇,是她罪有应得,既知有错,便该悔改,勿要见怪四字,又从何说起”

    蔡先生猛地击案,厉声道“谭氏搞出这么大的乱子,受刑之后,你可曾问责于她她可知自己错在何处是否曾去吴王处请罪,是否去同许先生行大礼致歉”

    废世子冷汗涔涔,勉强分辨道“内子已经知错了,我也已经在父王面前请罪,一日三次去探望许先生”

    “我问的是谭氏,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蔡先生不依不饶,直逼得废世子坐立不安“惹下祸事的是谭氏,见笑于人的也是谭氏,为何收拾烂摊子的却是你若说此前遭受刑杖,重伤在身不得起身也便罢了,现下她既大好,可曾因当日之事去向吴王叩头请罪,往许先生家中拜会”

    废世子应对不得,面有难色。

    蔡先生怒发冲冠,寒声斥道“如此痴愚蠢妇,内不能主持中馈,外不能抚恤臣属,以我之见,早该一纸休书送回谭家,哪里能容她继续兴风作浪,败坏你的名声”

    “先生,先生”废世子只得向他行礼,央求道“请您给弟子留几分颜面吧”

    蔡先生冷笑一声,又道“你膝下唯有华良一子,儿息单薄,吴王令你纳妾,开枝散叶,又有何错你顾惜谭氏,坚决不肯,吴王又令你过继我的乖乖,他倒一心为你想法子,意欲叫你坐稳世子之位,难得你如此痴蠢,到手的鸭子都要往外丢,现下如何”

    他的唾沫几乎要喷到废世子脸上了“吴王令你纳妾的时候你不肯,道是当年与谭氏有白首之约,现下被废黜了世子之位,当年的白首之约就成了放屁你自以为聪明,却不知是自作聪明”

    废世子愕然一瞬,坐直身体,正色道“敢请先生教我”

    蔡先生脸上讥诮之意愈浓“你意欲纳徐氏与柳氏为妾,一是想拉拢徐将军,二是想向吴王表态,有意再添子嗣,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只是有一点吴王真的会像你预设的那样想吗我儿当初将谭氏视如珍宝,甚至为她忤逆于我,现下为了权势,竟能将谭氏抛诸脑后,再纳新人讨好于我你怕不是觉得寿数太长,想走走捷径”

    废世子听得汗流浃背,慌乱几瞬,咬牙道“但求先生救我”

    十几载师生之情,蔡先生自是放不下这个弟子,故而听闻他近来窘境,便轻装简行往淮州来。

    眼见他如此狼狈,憔悴疲乏至此,蔡先生叹一口气,徐徐道“想要回天,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是不知你是否做得到了。”

    废世子郑重其事道“先生请讲。”

    蔡先生紧紧盯着他,道“一封休书送谭氏离府,终止同徐家和柳家的婚事,再去吴王面前请罪,陈述自己过失,若吴王不为所动,便跪伏于地,痛哭早逝的吴王妃。”

    废世子听得意动,只是头一条

    他艰难道“内子与我乃是结发夫妻,又曾为母亲守孝,我怎能在这时候抛弃她”

    蔡先生失望至极“谭氏与你确是结发夫妻,但她可曾尽过一日妻子的职责你说谭氏曾为吴王妃守孝,那为何吴王妃与谭氏不和之事人尽皆知,暗自耻笑”

    废世子面庞涨红,久久无言。

    “长彦啊”蔡先生痛心道“若谭氏当真有意于你,又怎会置你于如此境地执掌中馈、管理庶务,竟有那么难吗约束娘家兄弟守法,勿要妄为,竟有那么难吗吴王妃出身微末,并非尖酸刻薄之人,孝敬婆母,友爱妯娌,竟有这么难吗”

    “我言尽于此,你自求多福吧。”蔡先生长叹口气,起身离去。

    废世子院中动静不小,难免惊动了朱元璋,唤锦衣卫来一问究竟,心下惊奇交加。

    废世子是个憨憨,一心偏宠老婆,脑壳就跟被虫子蛀过一样,这位蔡先生倒是眼明心亮,可惜废世子未曾在这位老师身上学到几分真本事。

    侍从回禀,道是蔡先生已经吩咐人备马,意欲离去,朱元璋心生爱才之心,当即下令拦下,将人请到自己的书房里去,又吩咐左右更衣,以示自己的郑重之意。

    刘彻百无聊赖的在空间里边转圈儿,闻声冷笑道“老朱,你是不是傻废世子乃是吴王嫡长子,此前颇得爱重,他的老师,必然得是吴王和吴王妃斟酌再三挑选出来的,品貌出众都非奇事,只是这位蔡先生却不曾担任官职,效忠左右,你就不觉得奇怪”

    朱元璋不以为然道“兴许是他觉得原先那位吴王无人主之像,不愿效忠于他呢”

    他心中畅想,美滋滋道“或许这便是上天赐给我的卧龙先生,世界之大,唯有我朱元璋才能以自己的雄才伟略折服于他”

    刘彻“”

    其余皇帝们“”

    高祖冷眼旁观,说“我怎么觉得老朱要翻车。”

    嬴政“翻车 1”

    刘彻“翻车 2”

    李世民“翻车 3”

    朱元璋嗤之以鼻,正要反唇相讥,便听侍从在外回禀,道是蔡先生已经被请到了门外。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快快有请”

    侍从应声去请,不多时,两鬓斑白的蔡先生便皱着眉,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朱元璋想着这是故人,便笑道“蔡先生别来无恙”

    蔡先生却未曾与他寒暄,只道“昔日我所进言之事,吴王可曾改变主意我虽不才,却也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许诺,便绝无收回之理”

    朱元璋听得一怔,了解此人不愿效力于吴王乃是另有内情,不禁大皱其眉,听这位蔡先生言谈举止,颇有奇才风范,必然是先前那位吴王言行有所不妥,方才不愿意效力于他。

    是时候展现出老朱的人格魅力了

    朱元璋当下微微一笑,礼贤下士道“敢请先生细说”

    蔡先生似乎有些不习惯于他如此和蔼情态,目光诧异一瞬,道“乱世当用重典,但扒皮萱草、抽肠挑筋这样的刑罚太过酷烈,有伤民心,用之不祥,望请吴王改之。”

    朱元璋“”

    改是不可能改的,扒皮是老朱本体,这辈子都不可能改

    蔡先生又道“乱世兵祸甚多,人口顿减,鼓励生产、劝勉生育尚且来不及,哪里敢空耗人口,残杀妇孺殉葬之事有损天和,前朝之时尚且不曾有,吴王何以本末倒置,纵容治下官员豪绅令妻妾殉葬上行下效,时风所导,却不知要害多少性命”

    朱元璋“”

    朕是人间天子,死后地下应也如此,让宫嫔们同行侍奉,错了吗

    只是他死过一次,却也知道人死之后便是死了,并不会如生前畅想过那般继续做地下天子,后宫众人之中,他只是与老马相会过,至于其余宫嫔,却是各自投胎去了,根本不曾见到。

    思及此处,朱元璋一时思绪停滞,沉吟不语。

    蔡先生一连说了两条,见吴王起初面上有激愤之色,思量之后却又转为凝思,却不曾暴跳如雷,心下大为惊奇。

    略微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还有最后一条,吴王处事公允,雄才伟略,唯有一处欠缺,便是御下之道。您一直奇怪如此严刑峻法之下麾下竟还会有人铤而走险贪污,其实答案却也简单,无他,钱少事多、刑罚酷烈全年无休,再不贪污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元璋“你放屁”

    朱元璋恼羞成怒“我给底下人的俸禄少吗”

    蔡先生毫不犹豫道“少”

    朱元璋怒上加怒“我给他们安排的工作很多吗”

    蔡先生毫不犹豫道“多”

    朱元璋怒发冲冠“我的刑罚酷烈吗”

    蔡先生毫不犹豫道“酷烈”

    朱元璋面容扭曲“全年无休为百姓办事,为万民谋福祉的事情,为什么要谈休假”

    “这就是我不愿意为吴王效命的原因”

    蔡先生大怒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少事多还随时可能会被扒皮,辛辛苦苦一整年不得休息,我是干了个寂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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