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缠头军在下头掌控着一切吗”

    邢深淡淡道“谈不上掌控,下头乱得很,缠头军自己就分了好几派,地枭有被控制的,也有很多流窜在外,像个”

    他在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用词“总之就是,没有法度,没有规则,弱肉强食,谁有实力谁说了算吧。”

    炎拓问了句“裴珂现在,还不算很拔尖、急于培植自己的力量”

    邢深说“换了你,处在那种环境中,也会这么做的。干嘛要被一群废物老古董牵着鼻子走呢”

    他面上露出自矜的神色来“能者居之嘛。”

    这口气,跟裴珂还真是如出一辙,炎拓说“看来,你和裴珂看法很一致啊。”

    邢深笑了笑“是很一致,而且,我还给了她不少可行的建议。我觉得,裴姨的目光还不够长远,其实在下头,可做的事很多很多。”

    炎拓只觉得口唇发干“你想干什么”

    邢深看了炎拓一眼,炎拓居然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些许怜悯“不管我想干什么,炎拓,到那个时候,你,你们,都已经不在了。”

    他又笑起来“下头是一个世界,有人,也有资源,只不过和上头有些区别而已。为什么上头用了两千年可以进入科技时代,下头同样过了这么多年,却不进反退、成了个弱肉强食的野蛮世界呢为什么不能把它变成一个完全不逊于人间的安乐窝呢”

    是因为那群老废物没有这种眼光、这种格局,可他有,他们是新鲜注入的血液,见识更多也更广,摩拳擦掌、热血沸腾,等着做一番大事。

    更何况,他有时间,有长长久久的寿数,不像炎拓和余蓉他们,倏忽几十年,就会苍老谢幕。

    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广阔的天地,一个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大世界。

    余蓉无语,这些日子,她一直记挂被绑入黑白涧的同伴,心心念念要见一面才能放心,没想到见着一个如被传销组织洗了脑的。

    反正她是理解不了,人间美好,人间值得,人间有猫狗虎豹,她是一秒都不想入地下,入了也不会把那种破地方当宝。

    炎拓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林喜柔她怎么样了”

    邢深颇反应了一会儿“她啊,你还记得蚂蚱吗”

    记得,炎拓心头一颤“跟蚂蚱有什么关系”

    邢深轻描淡写“没什么,就是觉得,母子长得是挺像,她现在,跟蚂蚱也没什么两样了,老态龙钟,也不能陪心心玩了,数着日子等死吧。”

    又问炎拓“你有话要我带给她吗趁着她还能喘气,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传一下。”

    炎拓沉默半晌,缓缓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炎心忽然叫了一声“哥。”

    哥

    炎拓脑子里一突,眼底倏忽漫上烫热,他嗫嚅着嘴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不是叫他的,炎心仰着头,正看着邢深,手上拽了又拽“走,下。”

    她在催促邢深。

    炎拓声音发颤“她叫你哥”

    邢深看了眼炎心,又看炎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见到我,就很自然地这么叫我了。”

    又说“你想看心心,如今也看过了,没什么事了吧”

    在这儿待久了,他也不是很舒服。

    炎拓摇头,摇到中途,忽然想起了什么“能给我一缕心心的头发吗”

    估计是用来睹物思人的,邢深猜到他的用意,低下头冲着炎心比划了两下,炎心似是不太情愿,但也没太反对,扯过一缕头发含进嘴里,牙齿撕磨了两下之后,把断发递给邢深。

    邢深又把头发交给炎拓。

    一小缕头发入手,很轻,很毛糙,炎拓拈在手里,百感交集,好一会儿才说“那拜托你在下头,好好照顾心心。”

    邢深说“她其实资历比我老,我照顾她还不够格,不过你放心,都是同伴,有事情会互相照应的。”

    他转身欲走,蓦地又停下,回身看炎拓“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少了点什么”

    炎拓没懂他的意思“少了什么”

    邢深欲言又止,顿了顿岔开话题“算了,不说了。将来,你们要是过得不如意,或者对上头的生活厌倦、想活得更长一点,可以下来。只要越过黑白涧,一直往下走”

    余蓉打断他“不用,多谢了。”

    邢深说“话别说得这么死,万一呢,世事难料不是吗。”

    说完这话,他飞身上了箭绳。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少了点什么

    少了阿罗,全程没有人提阿罗。

    他替聂九罗不值,这才几个月,炎拓的脸上,一点悲伤的痕迹都没有了。

    炎拓目送着邢深和炎心的身形掠过箭绳、越过光照的边缘,没入茫茫的黑暗。

    转身时,看到聂九罗和雀茶从最近的一处土堆后出来,原来这俩也没安稳待在帐篷里。

    余蓉哼了一声,问雀茶“你听到邢深说的话了”

    雀茶点头“他还挺有想法的。”

    说是“野心”,似乎瞧不起邢深,说是“志向”,又似乎埋汰了志向,雀茶斟酌再三,才用了“想法”这个词。

    余蓉呸了一声“我才不信,有本事的人,在哪都能做成事。在上头这么多年,也没见做出什么来,下去了就能脱胎换骨了嘴上搞事业谁不会睡觉去。”

    她拎着营地灯,大踏步地往帐篷去了。

    聂九罗却迎过来,拉住炎拓的手。

    炎拓手里,还攥着炎心的那缕头发。

    光暗下去了,他看不清聂九罗的脸,只看到她的眼睛,在黑里亮晶晶。

    炎拓说“你白走这趟了,没能见着你妈妈。”

    聂九罗笑笑,轻声说“没关系,可能我的母女缘就是比较浅。”

    生她时缘生,杀她时缘灭吧。

    她能想得开最好了,炎拓捻着那缕头发,有点发怔“心心刚刚,叫邢深哥哥。”

    裴珂说,心心只记得仇人,早忘记亲人了。

    他觉得不是,心心还记得,记得妈妈,记得哥哥,只是,都换了别人、代入别人了。

    聂九罗柔声说“你凡事往好处想,心心原本是有妈妈、有哥哥的。现在,她依然有,两个也都是她喜欢的人,挺好的。”

    七天后,炎拓带着聂九罗,去看了林喜柔。

    在疗养院长住的、他的亲生母亲,真正的那个林喜柔。

    炎拓把炎心的那缕头发塞进母亲的手里,聂九罗则把带来的一束康乃馨插进床头的玻璃花瓶。

    当时,夕阳西下,病房里铺满融融的暖金色,床头的康乃馨如一团粉云,那场景,像极了故事余韵悠悠的收尾。

    炎拓想着,母亲要是就此醒过来就好了。

    越三天,林喜柔于睡眠中安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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