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是我。”男人紧接着又加了句。

    低哑磁性的声音,以及沉冽厚重的木质香,全方位的占据江恋的听觉和嗅觉。在没有看清身前男人的脸时,她的心脏就已经开始疯狂跳动。

    “陈”低不可闻的声音隐没在唇间,她叫不出他的名字。

    男人高大的身形微微侧着,虚虚笼罩着她,阻挡了远处投过来的警告视线。

    像是听见了江恋的声音,他低下头,凑近她唇边,“嗯”了声,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疑问。

    江恋心跳的说不出话来,昏暗的光线,狭小的空间,她只能看见男人冷峻利落的侧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只要稍稍垫脚凑近一点,只要一点,就能碰上。

    然而她一动也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

    等了几秒,不见她说话,陈知言移开了些身体,按着她肩头的大手顺势下滑,握住她的手腕,冷声道“跟我走,这里很乱。”

    江恋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和声音。

    她忙用另一只手抓住陈知言的手臂,急急道“我朋友”

    陈知言像是没听见,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江恋嗓音里带着哭腔“不行,我不能走,我朋友被人欺负了,我要去救她”

    “她不用你救。”男人脚下不停,只把冷淡的声音扔给她。

    江恋急的抱住他的胳膊,用小孩子耍赖的方式,把整个身体向后拖“不行,不行的”

    大步向前走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原地顿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之后他转身,手臂稍稍用力,小姑娘就被拉到了身前。

    他握住她两个肩,给她转了个身,面对着那对交叠男女,随后俯身,在她耳侧低声道“你好好看看。”

    男人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热烫感从耳后最嫩的肌肤闪电般蔓延开来。

    江恋有瞬间的腿软。

    “看你朋友用不用你去救她”陈知言又说。

    尾音略轻而上扬,语气有些恶劣,难得带了些嘲弄的意味。

    江恋强撑着抬眼看过去。

    前方的男女姿势依旧暧昧旖旎,女人仰着头,看似不堪承受。她的手紧紧抓着男人胸口的衬衣,只是不是推拒,反而是邀请。

    江恋看清楚后有些愣神,又呆呆的将视线转到女人的脸上。

    沉醉迷乱这是她第一次在吕濡那张单纯无害的脸上看到如此风情。

    虽然她还不认得情欲,但能看的出来,吕濡在迎合那个男人,不是被迫,是自愿的。

    大脑轰的一声响。

    陈知言还保持着俯在她肩头的姿势,眼前是冲击力十足的旖旎画面,耳边是男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江恋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沸水中,从头到脚往外冒着热气。

    “看清楚了吗”男人轻笑,随后又给了她最后一击,“那是她丈夫。”

    江恋大脑混沌,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见小姑娘吓到全身僵硬,陈知言才缓缓直起身,握着肩的手没有松开,把人带着向外走去。

    二层私密包厢,冷气十足。

    江恋肩头披着男士宽大的西装坐在角落沙发里,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半杯热牛奶喝完,她发蒙的头脑才渐渐清醒。

    边上传来男人们的笑声,她抬眼看过去。

    陈知言坐在麻将桌前,黑色衬衫卷至小臂,骨节分明的手腕处带了块腕表,头顶冷白灯光倾泻下来,银色的光从表盘折返,落进一双沉静幽深的黑眸中。

    其他几人都在笑,只有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周身气场强大,冷漠疏离,却又万分迷人。

    江恋心里有些乱,看了他许久,可陈知言却没有回应,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

    刚才陈知言把她带到这里,给她罩了衣服,要了杯牛奶,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把她扔在角落里不管了。像是把她忘了,或者完完全全当她是空气。

    他是什么意思

    让她等着他吗

    江恋胡思乱想着。

    他好像生气了,虽然没说什么,但她能察觉出来。

    是在生她的气吗为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知道她在江城读大学吗

    江恋有些委屈,心里乱的不成样子。

    楼下劲爆的舞曲不知何时停了,换上了乐队,靡靡的女声透过玻璃窗传了过来。

    是首粤语歌,江恋第一次听。

    不知道是什么歌,但很好听,她不知不觉听完了整首歌。

    不知道是不是女主唱唱的太过动情,歌声里的悲伤浓溢,让人心中怅然,忍不住想要落泪。

    另一边,又一圈牌结束,胡了的人兴致勃勃的张罗着再来一把。

    洗牌间隙中,周礼递给陈知言一支烟。

    他接过来,咬在唇间,正要低头点火,视线忽然一偏,手中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言哥”

    周礼举着打火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哦,是那个被陈知言带过来又不搭理的漂亮小姑娘。

    说是朋友家的小孩。

    呵呵,他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还朋友家的小孩

    周礼嗤笑。

    之前他拍了那俩姑娘热舞的视频发到群里,没几分钟就接到俩电话说要来他这儿给他捧场。

    严斯九这厮过来玩正常。

    但陈知言这个大忙人就太让人意外了,难得出差来一次江城,竟然还能惦记着来他这儿玩。

    玩个屁,抓人来了吧。

    看这一进门就沉着的脸,周礼看破不说破,全当不知道,配合他演戏。

    现在把人晾的也差不多了吧。

    周礼眯眼看过去。暗色中,小姑娘正侧着身望着楼下,脸颊上隐约有道水光。

    这是哭了

    他正想着,就听陈知言开了口“今天就到这儿吧。”

    其他人当然不愿意。

    “别啊,这才几点再玩会儿吧”

    “这么不刚玩吗,这么早回去干吗,又没嫂子管”

    陈知言不为所动,扔下一句“走了”就起身离了桌。

    看着他从茶几上拿起纸巾盒,走向沙发,周礼挑了挑眉梢,抬手给旁边的正要点烟的男人后背一拳。

    那人手一抖,火差点烫到手,大叫“操,打我干嘛”

    周礼笑的玩味,骂道“没眼色。”

    “哭什么”

    陈知言对她说了回包厢后的第一句话。

    江恋本来只是听歌掉了几滴眼泪,不是真的想哭,但被他用冷冷淡淡的语气这么一问,眼泪却停不下来。

    连他递过来的纸巾盒也不想接。

    半个月来压抑的无人可说的委屈,在此刻全都冒了上来,化成了眼泪。

    不是去法国了吗不是对她不闻不问的吗不是陌生人吗

    干嘛又突然冒出来,还管她,还这么凶

    见江恋哭的泪眼婆娑,陈知言紧绷了许久的下颚线条才软化下来,莫名的火气也散了些许。

    看起来乖乖的小姑娘竟然会来泡吧,要不是恰巧看到秦熠发来的视频,他还以为她吃完饭已经回学校了呢。

    沈航是怎么做事的,不是说结完账后看着她和朋友走的吗,这酒吧和学校方向一致吗

    迁怒是无形的。

    陈知言不否认他看到视频里女孩妖娆大胆的动作,以及周围男人黏在她身上赤裸贪婪的视线时,生了把沈航丢到新疆分公司历练两年的念头。

    他缓缓吐了口气,把思绪收回来。

    眼前小姑娘满张脸都是眼泪。

    没办法。

    他暗暗叹了口气,抽出两张纸巾,俯身给她擦眼泪,缓和了语气“怎么一见我就哭”

    江恋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所有的眼泪都为他攒着了。

    “你太凶了。”她不自觉的控诉。

    似乎是觉得好笑,男人挑了下眉,低语“这就凶了”

    小姑娘用力的点了下头。

    陈知言无奈的牵唇笑了笑,擦眼泪的动作放轻了些,手指隔着纸巾在她脸上移动,眼睑微垂,目光专注而温和,让人不自觉的想去靠近他,依赖他。

    昏暗的环境容易放大人的,江恋头脑一热,直接低下头,用额头抵上他的手背。

    男人明显愣了下,动作停了下来。

    江恋不想管他的反应,额头肌肤相贴处传来的热度,让她渴望更多。

    她伏在他的手上,像个受伤的小兽,贪恋着微小的温柔。

    “你别凶我好不好”她呓语般的喃喃。

    陈知言没有拒绝,在她靠过来的下一秒就下意识的绷起手臂的肌肉,单手支撑着她的重量。

    女孩凌乱的发丝滑落在他手背,手腕处,细软绒棉的触感像细小的电流游走全身。

    心脏有些许的难耐。

    让他一时无法把人推开。

    时间像是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动了下,空气重新在两人周边流动起来。

    男人另一只手在小姑娘头顶抚了抚,声音有些暗哑“好了,不凶你,别哭了,送你回去。”

    江城的夜晚要比北京热一些,路上的车也少许多。

    司机无声的开着车,车窗降了一半,带着水汽的风涌入车内,呼呼作响。

    后排的两人安静的有些过分。

    江恋揪着胸前的安全带,头脑有些昏沉。

    她搞不懂陈知言的态度,给她擦眼泪时那么温柔,可从酒吧出来后就又恢复冷淡了。上车后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可他不开口,气氛就像被什么禁锢住了一样沉默,让人说不出话来。

    车子拐进一条幽静的林荫道,一时间,车里安静的除了风声就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惯性带着两人向前冲,然后瞬间又被安全带勒住。

    “对不起陈总,突然有只猫窜出来。”司机忙道歉。

    陈知言嗯了声,调整了下胸前的安全带,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你这个习惯不错。”

    没想到他会夸自己,江恋有点惊讶。刚才上车时,她提醒他要系安全带时,他没动,只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好久,久到她差点以为他不会系了。

    江恋偷偷看向陈知言。

    恰巧对面有车驶过来,灯光下,男人唇角淡淡的笑意被她看了个正着。

    “哦”她慢吞吞的回应,却忍不住也翘起了唇。

    沉默的气氛破了个口子,禁锢的魔法消失了,开口就没那么难了。

    “是我朋友,每次坐车都要我系,不然她一定会生气,后来我被她带的也养成习惯了。”江恋尝试和他聊天。

    陈知言点点头。

    虽然他没说话,但目光却还看着她。

    江恋隐约感觉到他是想听她说话的,于是继续自顾自往下说“我朋友就是今天和我一起来的”

    说到这儿,她有些不安起来,看着陈知言,迟疑的问“那人真的是她”

    她犹豫了一下,想说老公的,可起之前陈知言的用词,顿了下说“是她丈夫吗”

    江恋真的不敢相信,吕濡都结婚了吗她从来没说过。而且她刚过二十岁生日不太久啊这么早就结婚了吗

    “她不是回你消息了吗”陈知言说。

    江恋被陈知言带走了没多久,吕濡就给她回消息了,说遇到了亲戚,要先回家了,和她道歉说不能陪她回宿舍住了。

    “可是她”江恋还是很难置信,“她从来都没谈过恋爱的,怎么突然就结婚了呢一点迹象也没有啊”

    陈知言不置可否,说“也许是你没注意。”

    “不可能”江恋下意识的反驳他。

    她和吕濡天天黏在一起,从来没见过她和什么男人联系过,周末也正常回家哦不对,她说的是回江城的亲戚家,这个亲戚不会就是她老公吧

    想到这里,江恋突然闭紧了嘴巴。

    陈知言看着她,轻笑了下,没有拆穿她。

    江恋脸有些红,小声讷讷“那她干嘛不告诉我,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嘛”

    “正常,你也会有不想告诉她的事。”陈知言随意点评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江恋下意识的又想反驳,可突然想到她的确没有告诉吕濡有关陈知言的事。不仅没告诉她,任何人都没有说,是专属她自己的小秘密。

    心虚令人脸红,江恋眼神开始飘忽,揪着安全带想岔开话题“对了,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濡宝的老公”

    陈知言没有直接回答她,问“这是她的名字”

    “嗯”江恋想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说,“你说濡宝吗这是昵称啊,怎么会是名字,她名字叫吕濡。”

    可能觉得他的问题太好笑了,江恋给他解释“你知道昵称的吧就是类似小名,熟悉的人才叫的”

    “知道。”陈知言打断她的解释。

    江恋笑的太过开心,有些没收住,看起来像是不相信他的样子。

    陈知言看着她,突然叫“恋宝。”

    笑的正欢的女孩像是被掐住了命门,瞬间没了声音,笑意还残留在唇角,乌溜溜的眼睛却满是震惊。

    平时朋友们随便乱叫的名字,从陈知言口中说出来,怎么变得这么暧昧。

    “你,你”她惊的结巴起来。

    “这是你的昵称吧”男人双腿交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江恋这才意识到他这是为了证明他真的知道什么是昵称。

    可已经红起来的脸却暴露了她的想入非非。

    羞恼之下,她忍不住怼他“才不是”

    “嗯”男人尾音上挑。

    “我的昵称才不是恋宝,我有小名的”江恋说。

    “哦,小名是什么”男人又问。

    “慢”字都到了嘴边,江恋忽然清醒过来,忙打住,小声嘟囔“干嘛要告诉你”

    男人低低笑了声,磁性的尾音仿佛震荡在人的心尖上。

    江恋脸更红了。

    男人又笑“我知道。”

    “知道什么”

    “慢慢。”他一字一字的说,语气低沉舒缓。

    心猛的跳了下,奇异的酥麻顺着天灵盖直窜脚底,江恋缓了两秒才忙看向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含着笑和她对视,没有立刻回答。

    江恋想了想又问“是我小舅舅说的吗”

    陈知言敛眸,恢复正常神色,淡淡的“嗯”了声。

    江恋在心里埋怨蒋寻。

    讨厌啊,怎么把她的小名到处说。

    一般人都会叫她恋恋,关系再好点的叫她恋宝。

    慢慢这个小名很私密,知道的人很少。

    蒋芷生她时有些难产,出生后江恋就住了一个月的保温箱,婴儿时期她发育有些慢,翻身,站力,走路,说话全都比同龄婴儿要迟缓些。

    小时候全家没少为她操心,两家老爷子坐一起,商量决定了“慢慢”这个小名。

    想的是,哪怕她真的什么都比同龄人慢,她也是全家最珍惜的宝贝。所以就这么叫下去了。其实也有点“冲喜”的意图。

    可巧的是自从家里人开始叫她这个小名,她突然发育正常起来了,慢慢的就追上了同龄人,而且很活泼可爱。

    所以这个小名的寓意有些特别,不是谁都可以叫的,只有家人和特别特别亲密的朋友才知道的,其他人叫她这个小名,她都会纠正。

    可刚才陈知言叫她慢慢时,她只是心脏狂跳,并不排斥,相反还有种隐秘的难以言说的欢喜。

    仿佛两人关系一下子变得亲密。

    虽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感觉。

    她乱想着,突然听陈知言说“抬头。”

    江恋抬起头,不解的看他。

    陈知言指着远处灯火辉煌的一栋高楼“看到了吗”

    江恋辨认了一下他指的方向,金九大厦,江城最高建筑,也是江城地标性建筑物,她经常去楼下的购物中心逛街,很熟悉。

    她不太懂陈知言让的意思,问他“金九大厦,怎么了”

    陈知言说“严斯九,江城严家独子,这大厦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江城严家,江恋知道,很有钱,江城权贵圈顶端世家。

    不过她从没听过这种八卦,有些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陈知言竟然会和她聊这种八卦。

    “哦哦厉害,他们家一定很宠他吧”江恋配合的做出夸张的语气。

    陈知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朋友的丈夫就是严斯九。”

    “”江恋惊掉了下巴,“真,真的吗”

    温柔安静与世无争的吕濡竟然是严家少奶奶她被这个惊天大八卦震翻了,连车停到了学校正门都没发现。

    “陈总,到江大了。”司机出声提示。

    陈知言看了紧闭的校门,又瞥了眼还是一脸呆滞的江恋,说“学校有门禁”

    江恋这才回神,忙点头说有。

    陈知言皱眉看着她不说话,江恋莫名心虚,小声说“十点半正门就关了,要从西门走。”

    手机屏幕显示时间,十点五十五。

    江恋偷偷去瞄陈知言,不料和他的视线对上。

    她立刻垂下头,一副等着挨训的模样。

    因为看不见陈知言的神色,江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好一会儿才才听见男人没情绪的声音“去西门。”

    司机启动车子,行至一半,江恋突然想起什么,忙小声道“宿舍十一点门禁。”

    虽然没抬头,她仍然能感受到男人压在她头上的视线沉了沉。

    又等了等,汽车发动机的震动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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