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事件管理者(12) (2/2)
也许应了母子连心的说法。
戚余臣危在旦夕,幸好戚妈妈自梦魇中惊醒,不顾丈夫劝阻,连跑带摔地冲向储藏间,找到她奄奄一息的儿子。
抢救、求救、急救。
两个小时后,侥幸逃过一劫的戚余臣被推出急救室,医生一句“再晚两分钟,可能就救不过来了。”
使戚妈妈泪如泉下,当场向戚爸提出离婚。
“我知道,你本来生意做得好好的,老板做得好好地,都怪我们娘俩拖累你了。”
“我是宸宸的妈妈,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他,但孩子他爸,我可以放过你。”
“趁着那两间厂子还没卖掉,夫妻一场还来得及留点情分。”
“我们离婚吧。”
原话便是如此。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憔悴,唇色浅淡,丝丝缕缕稍嫌凌乱的碎发挂在耳稍,身形柔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
同时又那么坚定,目光灼灼。
戚爸不禁为之动容,一狠心,立刻将两间工厂地皮,连同进口机器,一共卖得三百六十八万,答应作为儿子治病的专款专项,有生之年绝不挪用。
戚妈妈喜极而泣,离婚的事不了了之。
戚余臣转至c市,去做主治医师极力推荐的手术。
历经大半年的调养,手术幸运大成功。
医生说,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手术能够让他多活上十年。
“十年吗”
一向温婉可人的戚妈妈并没有露出笑容。
她就像命运桌上狂热的赌徒,非要自己的儿子长生不老、不死不灭,除此之外无论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绝不肯满足。
半年后,为建设新时代新城市,a市大兴土木工程。
戚家转卖的两间工厂恰好位于计划的省内铁路附近,地价大幅上涨,陈家也因此一夜暴富,成为众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戚爸与机遇失之交臂,沮丧郁闷之下,不慎结交损友,一脚踏入真正的金钱赌博。
仿若无知无畏踩进泥沼的旅人,步步深入,步步沉沦。
除掉初入赌场赢的那笔小钱,此后他逢赌必输,逢输又赌。欠下的赌债犹如山顶往下滚雪球般以常人难以估量的速度越滚越大,终究变作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如泥水淹过嘴唇,堪堪停在鼻腔。
直到此时,他已被逼至绝境,无路可走。
心中悲愤交加,不得已,才对妻子坦白自己一时昏头所犯下的大错。
做好准备她可能会哭泣,会争吵,会忍不住打骂甚至再一次提出离婚,远离他这个鲁莽失败的窝囊废。
可实际上,当他锤头声讨自己简直是个畜生时,他的妻子反而含泪拥抱他,以温暖的身躯贴住他,极为心疼地说“辛苦你了。”
“辛苦”他苦笑“你不怨恨我吗我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
妻子缓慢地摇头。
“一定是太辛苦了,才会不小心上当受骗。”
“对不起,孩子他爸。作为离你最近的人,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你的压力有这么大,都是我不好,怪我太粗心了。”
她以柔滑的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语气一如当年得的率真“没有关系的,老公,过段日子我就出去找工作。我们家宸宸就快初中毕业,上高中,上大学,然后也可以工作赚钱。不论多少债,数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全家人一起努力,总有一天可以还上的,对不对”
她那么天真。
活脱脱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被他精心娇养着,根本不了解高利贷的恐怖。
“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怪你的。”
她说“大家难免都有犯错的时候,可你还是我们家的顶梁柱,绝对不可以倒下,也不能放弃,不然我和孩子要怎么办呢”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再难也会过去的,我们好好过吧。”
戚妈妈一遍遍善解人意地说着,劝着,哄着,安慰着也激励着。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今年初三的戚余臣低头亲了亲小猫的耳稍,眸光淡淡。
回到房间,他破天荒地没有复习,而是抱着她问“小猫,你有爸爸吗”
有还是没有呢
姜意眠也不清楚,含糊地吐出一个字“喵。”
窗外正值寒冬腊月,冷风呜呜拍打玻璃,光秃秃的树枝不住摇摆。
戚余臣喜欢画画。
她安静地伏在肩头,看着他莹白似玉的双手,压住纸,握住铅笔,一笔一笔勾勒出诡谲而妖冶的景物轮廓。
画里,风、路灯、树、行人,万物皆像癫狂热情的怪物,在扭曲的旋涡里奋力挣扎,嘶吼,狂笑着下陷;
画外,浅淡的光亮铺在眉目上,戚余臣侧脸线条干净优美,只是头发有些长了,浑身散发着稍稍阴郁的气息,好像另一幅压抑沉默的画。
许久之后,他画完那副画,剪成碎片丢进垃圾桶。
而后说了一句“看来我快要没有爸爸了。”
可能是叹息。
也可能仅仅平淡的陈述句。
他越长越大,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心思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好猜测。
不过他说的没错。
当晚深夜,戚爸独自离去,从此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妈妈与小猫。
妈妈没有工作。
她照旧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仍然有钱买菜做饭,偶尔也买新的衣服,新的鞋,鼓励儿子积极参加补习。
周遭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家人的经济来源。
转眼又两年,戚余臣读高二那年,戚爸老家的亲朋好友终于打听到这对母子的下落,千里迢迢、气势汹汹地赶来,讨债。
“你老公他妈根本就是个骗子,混蛋,死老赖骗我们说有什么好项目、赚大钱,谁晓得拿了我们好几百万,这么多年跑得人影都不见一个”
“还钱”
“你是他娘们儿,我管你离没离呢,反正我就认准你,你必须给咱们还钱”
戚妈妈一脸茫然不知情的模样,好声好气安抚他们,招待他们坐下。
转头却因时轻时重的忧郁症上吊自杀,只留下两封信。
一封给父老乡亲,自称对戚爸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但也深感愧疚不安,没脸面对他们,便取来银行所有存款,能填多少填多少,只求他们看着她有补偿的心的份上,将心比心,不要过分为难她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孩子。
第二封给戚余臣。
明面上叮嘱他不要伤心,好好学习才是主要任务。
实则暗暗提及,储藏间里有一台坏掉的电视机,里头装着一些钱,应该足够供他独自生活到大学毕业。
届时前往b市,寻找一位姓梁的叔叔,他会帮助他尽快处理掉这套房子,助他改名换姓,付掉首付,在城市里有一个崭新的、干干净净的开始。
落款会在天上保护你的妈妈。
当妈的一生处心积虑,只为自己的儿子谋求生机。
这是理由应当的事情吗
过犹不及
抑或值得敬佩、应该唏嘘,不好评价
总而言之,戚余臣没有照做。
他将藏在电视机里的十五万还给债主,房屋也抵押。
债主们的确看在他没爸没妈,成绩好,以后有希望替爸妈还钱的份上,准许他在这间房里住到高中弄毕业。
就这样。
十七岁那年,诸多人事来来往往,戚余臣似乎失去了所有。
又似乎原本就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
身边仅余下最后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