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安艰难从地上起来,跟着人出了御书房。

    一到殿外,东林目光探究从何为安身上划过,眼眸微眯,眼角皱纹堆积在一处,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才刚在朝中崭露头角户部郎中究竟和圣上说了什么,圣上竟让他去静心殿。

    静心殿乃皇室宗族子弟犯错后罚跪地方,偏僻寒凉很,东林实在猜不透圣上究竟何意

    但无论这位何郎中说了什么,定是触怒到圣上了。

    唤来在殿外当差内侍子善,吩咐道“圣上有令,带这位何大人去静心殿,领着人去吧好好看着,不可乱了规矩。”

    东林说完目光淡漠从何为安身上收回。

    “是,中常侍大人放心,奴才定一直守着。”内侍点头哈腰,十分尊敬东林。

    静心殿离御书房极远,路上子善拢了拢袖子把手揣好后。

    看着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年轻官员,小心问道“何大人可知这静心殿是何处”

    走着走着地上汉白玉变成了青石砖,也越来越偏僻了,何为安抬起头看着子善,“不知,还请内常侍大人告知。”

    这位给他领路内侍身上穿是青色绣鹭鸶锦衣,显然也是个有品级内侍常,且就品级而言两人还是同级,何为安十分客气回他。

    “何大人抬举了。”文官们向来都看不起他们这种一抓一大把内常侍,除非能坐到师傅那个中常侍位置,否则他们都只是文官们口中阉竖而已。

    “静心殿乃皇族宗室子弟静思己过之处,何大人还是第一个外姓得进此处人。”

    二人说着,到了一间朱红大门殿外,殿外守门内侍见子善领着人来了,忙推开朱红殿门,殷勤上前来。

    简单同殿外内侍交代了几句,子善领着何为进去了。

    走过长长风雨连廊,到静心殿正殿外时,子善停了下来,对何为安客气道:“何大人,入静心殿者履不上于堂。”

    说完率先脱去脚上布靴,入殿中,何为安跟在他身后脱鞋进去了。

    殿内空空荡荡,无任何摆设,所有门窗后皆被黑布盖住,光线暗淡,视物不清。

    行至正中,寒凉地板上子善径直跪了下去,“何大人,与我一同跪在此处即可。”

    掀袍跪下时,何为安才知刚才那位中常侍所说好好看着他是何意思,“倒是无辜连累了你,是我不是。”

    “何大人误会了,此事与您无关,是奴才做错了事,惹中常侍大人不开心了。”子善说完便闭眼静思了起来。

    空旷殿中,时间一刻一刻过去。

    何为安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殿内光线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厚实棉袍也抵挡不住冬日冷冽,何为安只觉得越来越冷,身上热气几乎消散殆尽,双腿被冻僵硬早就没了知觉。

    意识开始慢慢模糊,他咬牙坚持着,此时饥寒交迫。

    跪在他身旁那名叫子善内常侍,已经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了,却还是死死挺直脊背坚持着。

    等待,无时间限制等待,圣上只说让他跪着,却没说跪到什么时候。

    圣上让他来静心殿思过,思究竟是他胆大包天无证指控亲王之过

    还是蓄意隐瞒不报之罪亦或者是他别有用心,急功近利之图

    从他决定进宫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要面对是一个掌控天下万民生死,拥有至高无上权利君主。

    他所有心思必定会在这位帝王面前暴露无遗,无处可藏。

    但他就是要赌,拿自己身家性命去赌这位帝王君主之心。

    未处决他之前,他都有赢胜算。

    殿内时间仿佛变得停滞不前,每一息都是煎熬,呼吸越来越缓慢。

    皇宫寝殿中,建安帝由内侍伺候着穿好龙袍,洗漱完毕后,出了寝宫。

    皇宫内所有琉璃瓦上都覆盖着厚厚白雪,风霜肆虐。

    去金銮殿路上,建安帝突然开口问:“西郊废庙那边处理如何了”

    跟在后头东林忙回:“陛下放心,都处理干净了。”

    建安帝揉了揉眉心,不再言语。

    东林小心观察着,犹豫了片刻,低声道:“陛下,关于杏树村那边有消息了。”

    前面脚步陡然停止,冷冽风吹在身上。

    东林干咽了下口水,屏息道:“周家夫妇当年确实曾抱回过一个孩子,当时说是其妻在娘家时生产。”

    “言因为算命先生说过,未足周岁带回家养会招祸患,是以那孩子带回来时已经两岁了”东林说着停顿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再说下去。

    “说下去”威严声音已带怒气。

    东林额角渗出了冷汗,硬着头皮继续开口:“是个女娃。”

    “咳咳咳”

    气息翻涌间,建安帝控制不住急咳了起来,面色被呛得血红,甩开东林上前搀扶手。

    待气息平稳过后,沉声道:“查,继续查下去”

    静默了一瞬,抬步继续朝金銮殿前去,临上朝前记起昨日之事,吩咐东林:“静心殿人,让他回吧”

    东林应诺退下。

    何为安从静心殿出来时,看着屋外还尚有些灰蒙天色,才知自己竟然在殿中跪了近一天一夜。

    膝盖酸痛到暂时无法直立,子善看着他提醒道:“何大人,回去记得用热水泡泡脚,会缓和许多。”

    “多谢,内常侍大人也一样。”

    此时二人嘴唇都早已冻成了灰白色。

    出了皇宫,回到怀远街家中时,才刚过卯中,此时府中下人们也才刚起。

    明蓁昨夜在家等何为安等至半夜,都未见他回,虽前夜他提过可能忙起来时不会归了,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后半夜好不容易睡了下去,此时听见外面脚步声立刻又惊醒来了。

    忙起床披上外衣,打开门见何为安竟是被阿七扶进院中。

    立即上前,这才发现他脸色也不太对,额角竟还不断冒汗,面色苍白吓人。

    见明蓁出来了,何为安勉强挤出笑意,朝她道:“我回了。”

    此时他这幅模样,明蓁也不好多问什么,走过去和阿七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回房。

    一进房中,明蓁就让阿七去厨房打热水,方才扶何为安时,他手冰刺骨。

    阿七走后,何为安坐在椅子上,看着妻子找来一件厚厚外氅帮自己披上后。

    他握住她手,“别担心,许是昨夜忙起来时忘记关窗户了,吹了些风,不打紧。”

    “怎么你们当差地方,连盆碳火都没有吗”  明蓁埋怨道。

    这得吹了多久风,才能把人冻成这样啊。

    “有有,只是后半夜碳火熄了。”

    正说着阿七提着热水来了,明蓁试了下水温,蹲下伸手就要帮他脱鞋。

    何为安忙制止了她,“年年,我昨夜还没吃东西,你去安帮我安排些膳食来好不好”

    明蓁手停了下来,缓缓起身后,柔声问他:“你想吃些什么”

    “都可以,就是不要再给我吃苦瓜了,我真不喜欢吃那个菜。”何为安笑着打趣道。

    明蓁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待人一走,何为安自己褪去鞋袜,只见脚红肿着,膝盖处青紫惨不忍睹。

    “大人”

    阿七看着眼前一幕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口。

    “你那里可有药酒”何为安刚把手放上去,就“嘶”了一声,皱眉问他。

    “有有,大人您稍等”阿七忙跑出房间出取药酒。

    等明蓁再次回房时,二人已收拾完毕。

    用过早膳后,何为安拉着明蓁陪他睡觉。

    躺在温暖被窝里,抱着怀中这具绵软身子时,他感到庆幸不已。

    他赌对了

    圣上既放他出宫,也就代表着不再追究他了。

    而当年昌平街发生事和姚奎再也不会是一个随时会爆隐患了。

    此事既有圣上插手,那么所有关于姚奎一切线索都会被抹杀干净。

    纪家再手眼通天也难以查到他们头上来了。

    一夜未睡,可此时他却精神无比,如果不是怕年年担心,他真想现在就去找刘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们不仅没事,还极有可能会借此因祸得福了。

    昌平街一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们都是此案功臣。

    一桩牵扯了皇子通敌引发两国战事滔天大案,而他们作为唯一知晓内情人,圣上没有杀他们。

    这背后代表了什么不难猜想。

    躺在床上许久,困意终于袭来,何为安渐渐入睡。

    院中只余枝叶簌簌响声,安静如许。

    何为安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再度醒来时,屋外光线已变昏暗,竟睡了一整日。

    听着身侧浅浅呼吸声,他默然失笑了,竟比他还能睡。

    眼看即将入暮,再睡下去怕夜里无眠。

    何为安凑过去故意用今日新长出来还未来得及刮去胡茬去贴着她脸颊刺她。

    平日里她最怕痒了,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见她微皱着秀眉脸朝边上躲去。

    人也跟着慢悠悠醒来过来,声音含糊无奈道“哈哈,好痒,夫君别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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