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彼此的身份,两人基本上已经各自心知肚明,而此刻靖千江的话,将最后一层窗纸点破。

    曲长负的眉梢轻微一挑,这样细微的动作,被他凭空做出一股潇洒。

    他说道“为了拯救万千将士于水火之中,不惜亲自来军营暗访,可敬可佩。臣不敢嘲笑殿下。”

    靖千江望着他,眼中带着笑意“既然已经知道是故人,为何还要端着架子说话你要是还这样,我的酒可就喝亏了。”

    此时的曲长负倒是出奇的温和,竟然从善如流地换了语气“好吧。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因为宫宴上在屏风后的交手吗”

    靖千江道“那个时候只是怀疑,毕竟你的相貌不同了,我也从未想过曲丞相竟然是你的父亲。不过后来去找你说话,我心里就什么都断定了我还能认不出来你吗”

    曲长负微微含笑“我也是。”

    靖千江微怔“什么”

    曲长负道“你易容前来当小兵,天天跟我相处,难道我就不会看穿早就知道是你了。”

    靖千江一时没说话,将曲长负的意思在心中回味了一遍。

    对方的话语中分明透露出来一种熟悉的亲昵,上挑的尾音中就跟带着小勾子似的,勾的他心头发痒又发烫。

    说句辛酸点的,曲长负对他,就没这么好过,真让人受宠若惊。

    靖千江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太过思念对方,把脑子想出了什么毛病。

    他见曲长负又将酒杯斟满,便毫不抵抗地拿起来,这回是慢慢地啜了一口,压下悸动。

    他说道“我原先从未想过,你会是丞相之子。”

    曲长道“你既然会来找我,应该也调查过当年的上尧之乱。当时叛军突然杀来,护卫有限,跟我们在一起的又有六皇子,当然要首先护着。”

    他略一停“我身体不好,就成了掉队的那个。后来在乱军中侥幸被人给救了,捡回一条命,这才认识你。”

    靖千江隐约知道曲长负的心结所在,便也对他的经历好似十分轻描淡写

    “我是听说了,只是觉得难以置信。当年托商队送你回京的时候,我还以为今生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曲长负瞧着靖千江,其实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那眉宇间冰凌般的锋芒敛了,就总让人觉得他在微笑。

    “未想你的身世也别有一番隐情,以至于来到京城。”曲长负慢慢地说,“太久不见了,能遇故人,实为欣喜。”

    他又将两人的酒杯都斟满,没等靖千江拦着他,就主动把自己那杯酒也递到了对方面前。

    “我确实不能多喝,算是庆祝,你替我干了这两杯吧。”

    曲长负的话让靖千江想到两人分离的那些日子。

    他们上一辈子分开过两次,第一次就是曲长负十三岁回京,当时他虽然不舍,但也为对方可以回家而感到高兴,并期待有再见的机会。

    而第二次在曲长负跳崖之后,生命中所有希望都成了一片空茫。

    他白日里努力让自己不去细思,到夜间便依靠药物入睡,盼着能在梦中相见。

    可无论他是不是入梦来,第二天睁开眼睛,便是又一次的失去。

    他们确实是太久不见了,这又何止时间上的漫长。

    如今这个人终于活着回来了,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

    靖千江不想拒绝曲长负的任何一个字,将面前的酒拿起来饮下。

    曲长负为人疏离冷淡,虽然他们相处了很久,但中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靖千江觉得,自己永远都看不透他,也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而直到这辈子,他才仿佛真正窥到了一个完整的,真实的曲长负。

    知道他的家人、经历,知道他曾经的委屈痛苦,知道他为什么总显得那样不开心。

    他因为这种触及而感到窃喜,可又因为心疼,而心生酸楚。

    迷离烛火中,他听见曲长负慢慢说道“殿下,你醉了,早些回去休息罢,我也乏了,要歇歇。”

    靖千江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感到有人扶着自己,走了出去。

    他脚步踉跄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不知道冲着哪个方向胡乱说道“我、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吗我这些年真的很想你”

    依稀还是有人跟他说了那句话,说,殿下,你醉了。

    但是语气恭恭敬敬,声音也不再是曲长负的声音。

    曲长负瞧着靖千江一边冲门框喊话,一边由神色惶恐的下人扶了出去,这才起身,也果真去床上和衣小憩了一会。

    直到外面传来低低的喊声“少爷少爷”

    这声音不大,但曲长负几乎是立刻便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进来罢,如何了”

    进门的是小端,他手里拿着一捧谷子,冲着曲长负行了个礼便递给了他“少爷,您看这谷粒。”

    曲长负接过来,目光微微一凝“发霉了”

    小端道“是。我带着人将附近的几处粮仓都看了,外层的米并无问题,但因少爷吩咐,又将中间和底部的挖出来尝了尝,发现果然是去年的陈米,其中更有部分已经生出霉斑。”

    他加重语气“若被人吃了,轻则腹泻,重则殒命。”

    曲长负将掌心中的米粒端详片刻,抬了抬手。

    小端双手来接,让曲长负重新将米倒还给了他,又找湿帕子帮曲长负擦手。

    从陈小姐指控曹谭倒卖军饷时就产生的怀疑终于落到实处。

    陈米在浸泡暴晒之后便可去除霉味,再加上蒸煮,人一般是吃不出来的,但其中的毒性依旧存在。

    现在证实这米真的有问题,那么出征在外的将士们很有可能也是因吃了霉变的粮食而生病,导致战败。

    曲长负沉吟片刻,说道“咱们得赶紧走。”

    小端一怔“您说现在”

    他一心惦记着曲长负劳累,本来还想让他早点歇着,闻言不免皱眉。

    曲长负道“倒卖军饷不是小事,若无外人配合,曹谭一个人还做不出来。若罪证被销毁,此事就说不清了,我要连夜进宫面圣。”

    他站起身来“迟则生变,走。”

    靖千江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让人有瞬间的意识恍惚。

    他用力压了压额角,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在同曲长负喝酒,因他频频相劝,不知不觉便醉了。

    当时刚刚向对方自揭身份,又闻惦念已久之人坦陈心扉,靖千江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兴奋状态之中,对着那人难得的温和态度,更是早已无心细思其他。

    直到这个时候,曲长负不在跟前了,酒也清醒了大半,他才凭着自己本能的直觉,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个,突然对他这么好,不对劲啊。

    靖千江披衣起身,走出营帐,只见四下安静,守卫有序,军营之中的局势已被完全控制住了。

    他走到曲长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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