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长应站在门边, 小脸苍白得很,紧盯着坐在木桌边那白发皎皎的人,过了一阵才松开了微微蹙起的眉头。她没什么血色的唇仍是微微抿着, 明明一脸病容, 身子骨又脆弱得很,可偏偏气势不减,真像个小祖宗。

    撼竹哪还敢说话,恨不得遁地就走,她是真的明白了一件事,这龙, 是个惹不得的。

    天色略微暗了下来, 隆冬里的霞色未能久留, 窗外一晃眼便是漆黑一片。

    烛芯上的火苗微微摇晃着, 被窗缝外吹进来的风给刮得左右摇曳着,要灭不灭。

    渚幽还有一些话没对撼竹说,如今长应一来,这些话也说不得了。

    可站在扶着门的长应依旧没有进来,小脸上神情淡淡的,没半点小孩该有的神情。她双腿略微打着颤,无力支撑一般,撘在木门上的手纤细脆。

    “没说要丢。”渚幽没哄过小孩儿, 她如今对这龙着实好奇,总不好将这才刚弄到手的龙给气跑了。

    她也是被丢过一次的,怎会不懂被舍弃的滋味。

    长应就连站着不动的时候, 呼吸也略微急促, 像是随时喘不上气一般。她定定站了一会才往里走了几步, 看也不看那绿衣侍女, 径直走到了渚幽的面前,眉头微微皱着,说道“你这奴仆怎还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撼竹有苦说不出,她这不是为自家尊主着想么,若是尊主被这龙给害了,她便是哭得再凶,也谢不了这罪。

    不知怎的,渚幽总觉得长应怪像是在针对她这侍女的,连对惊客心也不大待见,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渚幽看她一副倦容,眼半睁不睁的,似乎困得厉害,不答反问“怎么不睡。”

    “太冷,睡不着。”长应用她那稚嫩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说着话。

    渚幽只好拍了拍长椅的另一侧,“过来。”

    长应走了过去,两条短腿蹬了一下,慢腾腾地坐上了那略高的长椅,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桌上,坐得腰直背挺的。

    小龙周身发凉,她刚坐下,渚幽便能感受得到身侧那冻人的寒气。

    她从未见过哪只龙是这么怕冷的,还连体内寒意都压制不了。

    渚幽食指一晃,屋里顿时燃了几簇凤凰火,将整个屋子都烘暖了,一边道“待回大殿后,再给你治治这怕冷的病,这样你的身子会舒服些。”

    闭口不言的撼竹瞪直眼睛,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开了嘴。她本还想说点什么,可看见自家尊主斜来的目光时,连忙垂下了眼,忍着没说话。

    长应点点头,乖巧应声“好。”

    渚幽借着这晃动的火光,打量起她的神色,慢腾腾开口“换心头血会很疼。”

    “我”长应竟犹豫了一下,冷淡的眸光变得有些迷惘,“大抵是不怕疼的。”

    这声音嫩生生的,怪惹人怜。

    渚幽伸手去拨了拨小孩儿那凌乱的头发,意味深长道“不怕就好,日后可有的是机会疼。”

    “可你不是说,换了心头血之后就不难受了么。”长应眼一抬,竟还质疑了起来。

    本该是质疑的话,从她口中道出时却绵软得很,怪像撒娇的。

    “哦,你那筋骨和肺腑之病确实能好,但日后免不了还会遭别的罪,哪有人一辈子高枕无忧的。”渚幽一哂,胡乱地扯出了一堆道理来。

    长应“哦”了一声,十分冷漠。

    屋子倒是暖和又明亮了,可渚幽的灵力却恢复得还不够多,不久前刚从灵石里汲取的灵气消耗得十分快,她的双眼忽地又朦胧了起来。

    烛芯上的火似是出现了虚影一般,再一看,连人影也模糊了,坐在她对面的撼竹,转眼便没了五官。

    不得不说,人还是得有脸,有了脸才更好看一些。

    长应被火光烘得浑身懒洋洋的,不由得松懈了些许,一双眼缓缓合了起来,坐直的身时不时往外歪,困意又涌了上来。

    稚儿确实嗜睡,多睡些才能长身体了。渚幽看不清楚,只能慢慢朝那影子伸出手,摸索了一下才将她歪来歪去的脑袋按在了桌上,于是长应趴在桌上便睡着了。

    撼竹看得瞠目结舌,这小龙睡着的时候倒是软糯,这么看才有几分小孩的样子,“尊主,我”

    “你不必做什么,就在这守着她。”渚幽捻了一下食指,指尖上又生了一簇火,她将烛芯上燃着的火给换了,省得那光摇曳不定,晃得她眼睛愈发难受了。

    说完她从芥子里取出了灵石,将其中灵气尽数抽出,在双眼清明了些许后,手中晶莹剔透的灵石顿时又灰扑扑的了。

    她掌心一收,将灵石握成了灰烬,原本成块的灵石顿时如烟散去。她站起身,温热的指腹在长应的耳廓后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被刮蹭之处顿时出现了一道墨色的印记,是个凤纹。

    那印记转瞬便渗进了长应柔嫩的皮肤里,似是墨汁一般,如烟缕般一荡便淡了。

    她回头对撼竹说“我在她的耳后施了禁音咒,可让她不会被吵醒,如果有人来敲门,你随意应付一下,莫让她醒来,省得你制不住她。”

    “尊主,这龙就非得留着”撼竹也跟着站了起来。

    渚幽微微点头,负着手道“自然得留着,还有别的用处,况且能心甘情愿让我换心头血的神裔,翻遍三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可、可心头血怎能说换就换,尊主不怕这龙忽然就断气了”撼竹连忙道。

    渚幽脸上却不见慌乱,笑了一下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你觉得她为何会如此虚弱,又为什么至今连丁点灵力也没有”

    “属下不知。”撼竹当真不知道,只是越发想不通,就越发觉得这龙留不得。

    渚幽回头朝那趴在木桌上的小龙看去,眸光令人难以捉摸。

    撼竹以为自己看岔了,可自家尊主脸上确实是那满意又欣慰的神情。

    “她长得太快了,刚从蛋里孵出来时还是这么长一条。”渚幽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比划出了那小黑蛇刚孵出来时的身长。

    “可才过不久,也就多吃了几口我的灵力,她便长了这么多。”她又用手比划了一下。

    撼竹愣愣看着,支支吾吾道“可这不更应该扔了么。”

    “她的灵力想必都是用在长身体上了,这样的神裔我闻所未闻,倒像是埋没在上古时的什么邪术一样,取他人性命以长自己修为,转瞬化形,一步登天。可偏偏她身上又没有丁点魔气。”渚幽手一扬,躺在地上的凡人修士仍是被抓了过去。

    那弟子的脖颈落在她细白的五指中,身子骨软得像是一具刚没了魂的尸体。

    “尊主觉得她是用了什么上古秘术可她不是才从蛋里出来么,怎会施这样的术法,况且我见她连路都不大会走,也不认字,不知事,可不像是夺舍而来的。”撼竹皱着眉低声说道。

    伏在木桌上的长应动了动手指,似是梦惊一般。

    渚幽连忙拂去了一缕风,将她安抚住了。

    长应没睁眼,又沉沉睡着,凌乱的头发糊了满脸。她那张脸本就小,被头发这么一糊,倒是连脸都看不见了。

    渚幽这才道“这正是古怪之处,若非此等诡术,倒有几分像是在重塑肉身。”

    “重塑肉身”撼竹虽不懂此法是如何施展的,可这听着却不像是什么容易事,“这不得死、死了才能重塑么,不然怎能称作是重塑。”

    渚幽点点头,审视般望向了伏在桌上的稚儿,“你看她那言行举止,像是刚破壳的龙么。”

    这还真说不准,毕竟撼竹在这之前又没见过什么刚破壳的龙。

    渚幽没多说,朝撼竹斜了一眼道“闭目。”

    撼竹从善如流地闭起了眼,隔着眼皮,她似是看到火光骤亮,周身如烧起来一般。她浑身被烫得生疼,头发滋啦一响,似是被烧焦了。

    转瞬间,那火色忽地熄灭,待一切恢复如常,她才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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