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夕嗯哼一声,“还好。”
“太妃娘娘命人送了好些首饰过来,说是让您挑几件明晚宫宴时戴。”
步云夕不感兴趣,“让素音替我挑两件简单的就好。”
秋水没好意思告诉她,裴太妃就是嫌她昨天的装扮太过寒碜,这才命人送首饰过来的,见她脸色沉沉,似乎有心事,便道“今儿天色不错,王妃还未熟悉王府环境,不如小的带王妃四处走走”
步云夕正百无聊赖,想着熟悉一下环境,以后行事也方便些,便点头道好。
不逛不知道,这座靖王府竟如此气派。王府占地颇广,据说是整个长安最大的府邸。
“咱们王府可是当年皇上潜龙时的潜邸,最是豪华气派,放眼整个京城,再没哪个府邸比得上靖王府。”秋水边走边说,指着前头那片大湖,“光是那浮光阁便造价不菲。”
后花园有一大湖,湖面宽阔,莲叶接天,不时有水鸭子和鸳鸯在莲叶中嬉戏,步云夕放眼望去,秋水说的浮光阁,就在湖中心,楼高两层,四面无墙,由八根蟠龙红漆柱子将整座阁楼架在湖面。阁楼栽满各种奇花异草,郁郁葱葱,湖面凉风习习,可以想象夏日在楼中纳凉是何等惬意。
把自己当年住过的府邸赐给弟弟也不给自己的儿子,看来传闻不假,皇帝十分不满意太子。步云夕见岸边系着一条蚱蜢舟,一时来了兴致,“咱们坐船游湖,随道上那亭子看看吧。”
没想到秋水一脸为难,支吾着道“浮光阁没王爷的吩咐,谁也不能上去。”
步云夕心道,不就一个破亭子,有何了不起的。正想着,脚边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一旁的素音道“咦,是只乌龟。”
步云夕低头一看,一只巴掌大的乌龟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龟壳上的纹路和寻常乌龟略有不同,正伸长了脖子往步云夕脚边凑。
“呀,这是”
秋水很是诧异,正要上前,那边步云夕啧了一声,“小家伙,这大热天的,不到水里凉快,跑这儿干嘛小心被晒成肉干。”
说着脚尖一挑。
“使不得”秋水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只乌龟咚的一声被踢进湖里,原本就白净的脸刷地褪色,比豆腐还白,“哎哟,我的祖宗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快来人,快来人啊”
那惊惶失措的模样,让步云夕差点怀疑自己踢下水的不是乌龟,而是个人。
秋水:“快来人啊,长生大人掉水里去了”
步云夕“”
只须臾间,便有几名下人从花园各处奔了过来,秋水指着离岸一丈远的水面,急道“这里快,快下去”
咚咚咚咚咚,五名下人相继跳入水中,在水里一阵忙乎。
素音奇道“他们这是要下水捞龟这只乌龟难道不会凫水”
秋水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水面,神色紧张,巴不得自己也能下水,“素音姐姐,不是所有的龟都会凫水的,长生大人恰恰就是只不会凫水的龟,它是陆龟。”
步云夕嗤了一声,“乌龟就是乌龟,还起个名叫长生还大人了你们王府的乌龟可真是金贵。”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呢。”
有个水性好的小厮终于在水里找到那只龟,将它举出水面,秋水忙双手接过,用袖子小心将它托着,“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长生大人怎么会自己跑出来了它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一个两个都得掉脑袋。”
那几名下人已从水里爬起,混身上下淌着水,狼狈不堪,其中一人道“好险啊,幸亏发现得早。长生大人晌午时忽然不见了,也不知躲哪儿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怕不是自己爬到桥上玩了,还好平安无事。”
秋水把龟交给那人,“赶紧的,把它送回浮光阁,让御医过来瞧瞧,也不知有没有被吓到。”
那几名下人用一片莲叶诚惶诚恐地捧着乌龟,沿着湖上的九曲桥,往浮光阁一路小跑。步云夕和素音看得目瞪口呆,“那浮光阁,敢情是这龟仙人修炼的洞天福地”
秋水总算魂魄归位,一边用帕子拭着额上的汗,一边道“王妃说笑了,不过浮光阁确实是长生大人的住所,有专人伺候,没王爷许可,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浮光阁,不然得挨板子。”
步云夕哟了一声,“刚才我这闲杂人差点一脚把龟仙人送上西天,你们王爷若知道了,是让我挨板子呢,还是把我给休了”
素音捂嘴噗嗤一笑。秋水自知说错话,刚才还白得像豆腐的小脸一下涨得通红,“这、这、这都怪小的乱说话,王妃别放心上,实在是这长生大人对王爷来说,不是一般的乌龟。”
“哦此话怎讲”
秋水抹了抹额上冷汗,一边引两人往阴凉处走,一边道“王妃有所不知,咱们王爷如今看着风光,其实小时候可苦了。当年裴太妃被先帝贬入冷宫时正怀着王爷,王爷就是在冷宫出生的,出生后先帝不闻不问,连个名字都没替他起。王爷六岁那年,冷宫忽然起火,那晚风干物燥,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幸好裴太妃机智,抱着王爷跳进莲池里,俩人这才幸免于难,那晚的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所有下人都被烧死,除了裴太妃和王爷,整个冷宫唯独这只龟活了下来。
不过说起来,也幸好有这么一场火,让先帝想起裴太妃母子俩,第二日便召见了他们,看到他们的凄凉苦况,先帝深感愧疚,不久便恢复了裴太妃的妃位,当时先帝已病重卧床,不能理事,朝事皆由太子监理就是当今圣上了,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圣上可怜王爷在冷宫多年,所以对王爷格外看顾哎,看我,扯远了,刚才说那只龟来着,王爷许是觉得那龟和自己有缘,便把那只龟也带了出冷宫,给它起名为长生。王爷对长生可好了,命专人伺候,还让它住在浮光阁,这日子过得可滋润了,下人们都称它为长生大人。”
素音到底是裴家的人,听着有点难过,“真不容易,王爷定是觉得这龟和自己一样,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否极泰来,自然是把它当宝贝一样的。”
步云夕不以为然,“不过是只龟罢了,就你家王爷事儿多,要给我,早熬汤补身子了。”
那日步云夕“互不干涉”的建议,李谏虽嘴巴没答应,行动上却十分配合,自那日一起进宫见裴太妃,连着两日都不见他出现,要不是初十这晚要到兴庆宫宴饮,步云夕几乎忘了这个人。
依旧是那辆奢华张扬的马车,依旧是那张精致俊美的脸,脸上还是那和煦如春风的笑,“云笙,这两日过得可好”
“还好。”步云夕脸上也笑意盈盈,是真心的,好吃好住,又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没道理不好。
李谏掀帘让她先上,“听说昨儿出去了”
“是啊,长安可真是繁华,我总算见识了。”今晚不但有丰盛的美食、盛大的宫廷乐舞,还能见到当今圣上的龙颜,古往今来,江湖上怕是没哪个人有此待遇,她心情有点兴奋。
李谏笑得眉眼弯弯,缓声道“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人口上百万,人文荟萃,东西两市商贾云集,邸店林立,好吃好玩的地方举不胜举。像城东有灞河,灞桥风雪乃长安一绝,城南有曲江池、芙蓉苑,还有大慈恩寺,寺中的大雁塔,离老远便能望到。文人墨客最喜欢去曲江池一带,有诗云,寻春与送春,多绕曲江滨,曲江池湖岸曲折、湖畔楼台高耸,周边还有紫云楼,青龙寺若是喜欢看珍玩古董,东市有家璞玉斋对了,如果城里玩腻了,可到城外的终南山,山上有座讲经台,据说是当年老子骑青牛经过,讲经著书的地方,后人在此修建道观,炼丹修道”
马车隆隆而行,他朗朗说了一大通,长安大街小巷好吃好玩的如数家珍,只差没总结一句“总之不能去浮光阁打扰我家长生”。
步云夕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皇城快到了,人家说了那么多,她也不好冷着脸,于是笑眯眯地道“何必舍近求远,其实咱们府的后花园景色就挺好的,尤其浮光阁,风凉水冷,集日月之灵气,若是炼丹修道,绝对是不二之选,阁主不老道长,没准哪日就化羽飞升了。”
李谏愣了好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不老道长”指的是长生,原本的笑意顿时有些难看,“就算是,你昨日那一脚,已把它多年道行给踢没了。”
步云夕神色不改,“哎哟,那实在对不住了,我一个山野丫头,孤陋寡闻见识少,实在没见过怕水的乌龟,多有得罪了。”
宫宴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举行,此楼楼高三层,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建筑,也是皇城最华丽的宫殿,位于兴庆宫的东南角,紧邻安业坊和靖王府所在的胜业坊。宫中但凡有重要的宴会,或接见外国使臣,都会在此楼举行,由此也可见皇帝对这个弟弟的重视。
李谏和步云夕来到的时候,已有不少留京的宗室到了,李谏领着步云夕一一引见。好不容易见完,步云夕深感这冒牌王妃不好当,光是记那些公侯、夫人的名头便头晕脑胀,比记武功心法还难。同时也挺佩服李谏,整个过程下来,他脸上始终保持温和谦逊的笑意,对谁都彬彬有礼,场面话说得八面玲珑,让人听着心里极舒坦,果然有些人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在名利场如鱼得水。
“小侄见过九婶婶,祝婶婶和皇叔早生贵子。”
才落座,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案前一杵,正儿八经地朝她揖了一礼。
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步云夕抬头,只见一年轻男子,身形瘦削,眉宇飞扬,棱角分明的脸略带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但他身上那套玄色禁军的制服,将那点青涩不露痕迹地抹去,平添了几分焕发英气。
年轻男子见步云夕看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贝齿,“婶婶大婚那天,我也去迎亲了,今儿一瞧,九皇叔和婶婶郎才女貌,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羡煞旁人了。”
步云夕想起来了,他就是靖王大婚当天,骑马走在前头,肩膀被她踩了一脚的那个人。
李谏相当不满意这样的恭维,说得好像他只有才没有貌,他明明才貌双全的好么,“怎么现在才来连衣服也不换”想起步云夕还没见过他,又偏头朝步云夕道“云笙,这位是燕王”
“婶婶叫我小字飞麟就好。”李谏的话没说完,李飞麟便大喇喇往李谏身边一坐,挥手赶走正想领他入座的小内侍,“滚滚滚,哪个不识抬举的要我坐那么远,我就坐九皇叔这儿。”
李谏和步云夕的长案足够宽阔,多坐一个人也绰绰有余,那小内侍为难地看向李谏,见他笑着点头,忙不迭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