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轩进门时,大殿下还在咬着糖,另一只手拿着笔,正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像是写字,又像是画画。

    实在是山楂丸的味道不好散去,他便用这糖遮下。

    见顾鹤轩来了,赵弘面不改色的把纸倒扣过来,而后道“顾卿坐。”

    顾鹤轩行了一礼,努力忽略掉自家殿下手里拿着的糖块,温声问道“这两日感觉如何”

    “孤还好,只是瑶瑶她睡得有些多。”

    虽然如今人多事多,可赵弘觉得,阮瑶连晚上带午觉加起来要睡上五六个时辰,也着实不寻常。

    顾鹤轩温声回道“听闻之前阮女官曾坠井,磕碰到了脑袋,因着太医院不诊宫人,故而她所服用的药物都是即成的方子。”

    赵弘也知道宫中人生病了多是要自己扛过去,除非很有脸面,得了主子恩典后去瞧病,不然染病后多是听天由命。

    只是之前太子并不知道,看起来康健的阮瑶竟也有疾。

    他眉尖紧蹙,声音都沉了许多“方子可靠吗”

    顾鹤轩能瞧出赵弘对阮瑶的重视,立刻回道“微臣瞧过阮女官所用药方,里面有些凝神定气的药物,会使人睡多些,对休养身子还是有好处的。”

    “因何坠井”

    “似乎与一个韦姓太监有关,其他的尚且不知。”

    赵弘没言语,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过了会儿才道“细细查,务必找到祸首,死生不论。”

    顾鹤轩道“是,微臣明白。”

    而后赵弘看了看内殿的门,难得放轻声音道“她着实辛劳。”

    闻言,顾鹤轩便笑道“阮女官辛苦了,大殿下也辛苦了。”

    赵弘神色淡淡的将关东糖放到一旁。

    顾鹤轩想笑,可到底忍住了,坐得端正了些,道“这两日皇后并未召见董家人,倒是又使人去挑选了些颜色鲜亮的宫女。”

    此话一出,太子殿下便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算盘。

    无非是瞧着自己身边多了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好女子,就开始琢磨着把他往歧途上引。

    却不知,瑶瑶心思单纯,绝非那些妖艳谄媚之人可比。

    他们之间清如水明如镜,半点污糟都没有,只怕要让母后的愿望白白落空了。

    在心里轻嗤一声,赵弘面上平静无波,只管道“不妨事,随她吧。”

    顾鹤轩应了一声,而后道“昨儿顺子来过,似乎是送东西,阮女官拿进来了,殿下瞧瞧,是不是阮女官藏”突然感觉到赵弘的视线瞥过来,顾太医立刻改口,“应该是阮女官妥帖的存放起来了。”

    赵弘神色淡淡,在内室里环视一圈,很快就瞧见了架子上被布盖住的木匣。

    他将木匣取下,打开来,就瞧见里面是薄薄的几张纸,上面所写都是养身顺气的方子。

    这让大殿下的神色和缓了些。

    张大人是太子太傅,虽有些迂腐,可待赵弘向来是好的,处处为他打算筹谋。

    大殿下便将盒子小心合上,放回原位,嘴里道“近来不便,过些日子,还是要请张大人入宫,孤有不少事情想与他商议。”

    顾鹤轩应了一声,记在心里。

    这时候,阮瑶快步进门。

    顾鹤轩很有眼力见,立刻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阮瑶便走过来扶着赵弘起身,而后帮他褪掉了外衫,另外拿了件给他换上。

    赵弘伸开双臂,由她摆布,只是偶尔偏头的时候,硬挺的眉眼总会露出些许无奈。

    之前喂饭喂汤就罢了,如今被她脱衣裳,自己都能心平气和。

    习惯果然很可怕。

    幸好他们清如水明如镜。

    阮瑶却没抬头,只管拿过掸子帮他抚平衣衫,嘴里轻声道“三公主和宿家姑娘郎君来了,殿下,不用怕,我听人说三公主最是温和,不妨事的。”

    大殿下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是摇头。

    温和

    这词儿跟三皇妹素来扯不上关联。

    因着自小娇惯,三公主赵令容是所有公主里最刁蛮的,天下间就没几个能让她怕的人。

    好在,太子殿下就是这几人中的一个。

    年幼时,只要赵弘一冷脸,小小的三公主就能吓得哭出来。

    这大抵为数不多的能让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会儿赵弘自然不担心三公主瞧出什么,可是阮瑶心里颇为忐忑。

    她早早守在门口,嘴唇微微抿紧。

    一旁的来喜见状,以为阮瑶是见贵主前来有些不安,便轻声道“三公主不是个刁难下人的,宿大姑娘虽与众不同,可也是个和善人,阮姐姐不必担心。”

    阮瑶闻言,微微定神,在三公主驾临时,阮瑶端正行礼,动作标准舒展,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本以为三公主会直接去找太子,没想到她在阮瑶面前站定了。

    而后,就是个颇为轻快的声音传来“你瞧着面生。”

    阮瑶规矩回道“奴婢刚被调来不久。”

    结果,三公主竟直接偏头看她,而后嘴角扬起一抹笑“声音好听,果然模样也好看,皇兄真是好福气。”

    阮瑶闻言微微一愣,倒是一旁的宿大姑娘见怪不怪。

    三公主是刁蛮性子,她母妃又受宠,自是无人敢惹,多是千方百计想要讨好。

    可她向来我行我素,莫说是寻常贵女了,就连那些郡主县主在她面前也鲜少能讨了好。

    偏偏三公主就与宿大姑娘交好。

    谁人都说,三公主是因着母妃与宿候夫人陈氏是嫡亲姐妹,这才对宿大姑娘另眼相看。

    可宿大姑娘自己知道,令容公主乐意与她玩,只是因为她生了好看,三公主瞧得顺眼,这才格外有好感。

    如今她对这阮女官好,多半也是瞧上了人家的芙蓉样貌。

    不过三公主并未多做停留,很快就迈步朝着内殿而去。

    阮瑶本想跟着,可是三公主转身就把门合上了,阮瑶也不好推门跟去,便留在了外面,定了定神,转头去看宿大姑娘与宿四郎君。

    之前远远瞧见过,这会儿近前观瞧,阮瑶不由得暗暗赞一声好模样。

    宿大姑娘面目秀丽,气质温婉,难得的是生了双笑眼,瞧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这会儿阮瑶才看到,宿大姑娘的发髻不似寻常姑娘,而是配了冠,穿的素雅,腰间坠了块刻有忍冬纹的玉佩。

    在大齐,这是不婚不嫁的女子才会带的物件,虽未受戒,可日后不是入佛,便是入道。

    阮瑶认得,是因为当初被选入宫之时,自家爹娘担心她不好过,曾想着让自家女儿也去道观里求个来带,宁可在家守一辈子也好。

    只是能得了当时皇命难违,加上要捐的钱财不菲,到底没能成行。

    如今竟真的见到了。

    阮瑶颇为惊讶,是觉得宿大姑娘果真如来喜所说的与众不同。

    而宿韫虽年纪小,可也是眉目疏朗,已能瞧出长大以后的清雅俊秀。

    阮瑶不着痕迹的往小家伙的手脚瞧,似乎想看出来这胖嘟嘟的小家伙是如何能练成射石饮羽的好本事。

    不过她面上分毫不显,只管与宿大姑娘见礼后引着他们去偏殿安坐。

    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宿大姑娘似乎是个安静性子,说是安坐就真的安静坐着。

    偶尔对上阮瑶的视线,宿大姑娘便莞尔浅笑,看上去颇为温和。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其实这宫中,明面上都叫奴婢,可阮瑶这般能坐稳内殿管事的已经算有了品级。

    与人为善总是无错的。

    宿韫倒是活泼,但也就是左看右看,同样没有开口的意思。

    阮瑶只管立于一旁,神色安然的瞧着煮水用的红泥小火炉。

    过了会儿,安静的殿内响起了一道童音“阿姊,我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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