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希望来到宫里,觉得总能有些平常人的世故才是,崔姑姑的话却像钢针,根根扎在她心上,她才明白原来皇宫和宁苦也没什么不同。

    从裸露的孤独进入繁华的孤独,本质上是没什么区别的。

    她把镯子擦一擦,戴在了自己的手腕子上,平平心气儿,做恭谨状,“姑姑教训的是,那我先去做事了。”

    她退下来,把手上的活计做完,双喜来叫她一起去用午膳,她推脱说有些腹痛,独自回了处所来,窝在墙角哭了好一阵儿。

    当初抄家的时候,她就没再把自己当成活人,本来该死了的人也不配有朋友亲人什么的,能遇着贵人便是上天怜悯她,还留着她半口气儿。到了宁苦,除了记挂着家人,便是存着活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的念头,再累再苦全当是活着最后一天当做的工了。

    人谁还不怕孤独呢谁不想有个朋友

    只是她这样的人,是注定要一辈子孤孤单单的。

    崔姑姑话说的是难听了些,可到底说的都是对的,内官老爷送她进宫,是为了让她学东西,她自己选的路,要报恩就要好好地去学,心思不该存在不该存的地方。

    等哭的累了,想明白了,就起来擦擦脸重新上妆,理理仪容。

    出来正巧碰上来传话的女使,女使见她出来给她行礼,“女司,刚得了话让您去掌执文书处,您现在就去么”

    允淑的脸上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丝毫看不出刚刚才哭过的样子,她抬抬手,声儿轻的很,“我方才歇息一会觉得身体好些了,这就随你过去。”

    路上到处都是忙碌的宫娥身影,遇着她,全然一副鄙夷的眼神,不用琢磨也知道来由,方才的祭祀礼上,她在上殿面前出了风头,自然惹了别人不快。

    她静静走着,心里想,这样的地方,想交到真心相待的朋友很难,招人愤恨嫉妒却这样简单。

    柳树上趴着的蝉吱吱的叫个不停,呱噪吵闹。

    女使带着她到了掌执文书处,宫中各司都有自己专门工作的殿阁,掌执文书殿阁说的好听是记录宫中卷集的地方,说的通俗易懂些,就是每天记记官家几时就寝,皇后几时起床,各嫔妃几时侍寝,官家一天宠幸了几位妃子的日常琐事。

    平时负责记录书写的官职叫女书,常年埋头写卷宗,尤其嫔妃大多晚上侍寝,就算宫中的蜡烛比平常人家的好些,燃起来的烟也还是会伤到眼睛。

    长此以往,女书的眼神其实都不太好使。

    允淑在女书的案头站了很长时间,她都没能发觉,等对簿完了几沓纸,才抬头瞧见允淑,她倚着凭几,很是和颜悦色。

    “你是新派过来做帮手的女司来的正好,今晚亥时之前,”她从文案上拿下一摞卷宗,放到桌子上给允淑,“把这些全都重新整理一遍后,封蜡放在卷宗架子的第三层。”

    允淑粗略计算一下,大概有五十多份大小厚度不一的卷宗,每个都要重新看一遍,封蜡,在分类放好,是个费力气的活哩。

    她把一堆卷宗揽下,抱着去了角落里的几案,仔仔细细翻看着。

    冯玄畅来时,折了几支清泉池的粉荷叫小黄门装在青瓷小盆里,看上去格外清凉。

    天起了暮色,一阵熏风吹过,朱红色宫墙依着的柳树柳枝轻晃,穿过柳枝轻拂的石子小路,他进门带着阵阵荷花的清香。

    女文书正收拾收拾准备下值,整理好宗卷过来给他行礼,“大监大人,今日怎来的这样早还有好些卷子未整理完。”

    冯玄畅额首,看一眼窝在墙角全神贯注的允淑,眼里蕴了些淡淡的哀绪,“她几时来的夜里是她当值负责书写记录吗”

    女文书迟疑着点点头,“上头是说叫过来帮忙的,午前撰写的执笔被叫到太后寝宫,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如今还未回。宵禁前我还要赶着出宫,现下只她一人。”

    他再看看那门后窝着的小人儿,声音压得轻轻地,“你去吧,这里我再想办法,官家在卷宗这件事上不甚用心,原本负责记册的小黄门也都遣去做了旁的事,到叫你们受累了。”

    女文书摇摇头,“不敢抱怨劳累,终是官家给的职位,是器重。”

    打发走了女文书,他才从小黄门手里接过插好的荷花盆景,捧着到允淑坐的几案前,把花盆往几案上轻轻一放,惊了正在查阅卷宗内容的允淑。

    她骇了一跳,见着是大监大人,不好意思红了脸,忙起身行礼。

    冯玄畅拿过她正看的卷宗瞟了两眼,凝眉看着她,“这些你都看的懂吗”

    靠着墙,允淑有些羞怯,“有些能看的懂的,有些就看看有没有错字。”

    他勾勾唇,“今上此刻还在大庆殿批阅奏章,再迟些内务总管是会呈上云盘择寝,若今上择寝,内务总管便会把相应的时辰和侍寝后妃的小札送来这里,你照着誊抄一遍封蜡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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