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迟疑地再看了一眼殷怀霜的方向,强压下心神不宁之感。他匆匆朝洛桑一拱手,“许是我听错了,不值一提。小姐见谅,我今日确实身体不适,看不了诊,先行告退了。”
洛桑不解,早前不还好好的么,她转身,在背对着床榻的方向朝王大夫露出“凶狠”的表情。
“王大夫,你是不是想偷懒,罚你银钱哦。”
王大夫抱拳讨饶,“小姐可莫与我玩笑。”
银钱没能挽留王大夫。
王大夫一口气走出很远,阳光热烘烘烤出一身冷汗,王大夫对着西方默念一遍所有记得住名字的神佛。
“真是邪性”王大夫已做好打算回家后要让夫人去安平寺求个诛邪莫侵符。
屋内,洛桑与无辜的殷怀霜对视。
殷怀霜垂眼,眉目干净,温和又包容,“王大夫应是真的身体不适,我能捡下这条命已是我之幸,若再让洛小姐为我费心,便是怀霜之过了。况且,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确实没有大碍。”
府内只有两位医者,除了离开的王大夫,还有一位季大夫,长居福寿院,调养洛母苏雯婉的身体。洛桑暂且不想让苏雯婉知晓她救了个男子回府,因此也没办法短时间再找一位医者来。
“怀霜身体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好及时去府外请大夫。”
殷怀霜无不言好,倒让洛桑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语气太重了些。
洛桑离开后,殷怀霜终于积攒些力气,撑起身,倚靠在床头。
目光下移,殷怀霜冷冷睇着被遗忘在床榻旁的药箱,被触碰过的手腕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内里翻搅。
殷怀霜起身,不顾冷汗簌簌而下,捡起药箱,面无表情走到窗扇旁,扬手扔出去。
窗扇下是层柔软的草垫,药箱稳稳落地,左右摇晃两下,便十分不给面子的停下,粉色、蓝色的零星花朵在微风中摇头晃脑,仿佛也在嘲笑他。
殷怀霜满面阴沉,却已无力气,依靠着窗扇,微微垂眼。
不远处,洛桑正折身回来,捡起地上一枝娇艳的木槿花。起身时望见窗扇旁发生的一幕,洛桑转着花枝,缓慢眨了眨眼。
“怀霜。”
殷怀霜闻声抬眼,冷汗已打湿眼睫,让他眼前有片刻模糊。
殷怀霜死死扣住窗扇上,强撑着才没有佝偻弯下身体,一阵阵的绞痛、恶心感让他意识到,醒来时的不适并不只是因为掉下江水的不适。
看清洛桑站在不远处的刹那,殷怀霜冷笑出声。
洛桑捡起端端正正立在地上的药箱,捏走粘在上面的几根草屑,“我刚想起王大夫忘拿药箱,打算回来拿走,怀霜你是不是看到我回来,特意将药箱送出来。”
殷怀霜的冷笑夭折在半途,一时竟摸不准洛桑是不是在反讽。他本就不是好性的人,此时身体不愉,更是恨不得让眼前的一切通通消失,一句话都不愿多言,何况费心伪装纯善。
“别装了。”殷怀霜冷声打断,目光似刀寸寸刮过洛桑含笑的面容,“你看不出来我就是想把它扔了么”
洛桑诧异地微微睁大眼。
殷怀霜偏了偏头,不想让冷汗流进眼里,但冷汗仍是流进了眼里,殷怀霜用力眨眼,当发现洛桑紧紧盯着他时,愈发恼怒。
“你”
“原来,你扔东西便是将它轻轻放下么。”洛桑轻打断殷怀霜的话,可疑地一顿,似无言,“那你,真是扔的好。”
“滚开。”
殷怀霜咬牙,往日只消一句“拖出去砍了““乱棍打死”诸如此类,积威之下,无人敢不畏惧。然此时却都无法说出口,洛桑也并不畏惧他。
殷怀霜气得头疼,正欲放狠话,一根白净纤细的葱白玉指点上他眉心。
洛桑从殷怀霜眉心的褶皱处抚过,擦去濡湿长眉的冷汗,语气半哄,“行了,我知道你是想扔,你很凶,你在发脾气。
殷怀霜张了张唇,仿佛哪里不对,却又似乎没有不对。一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暴戾帝王,此刻并不知晓,有个字叫做“哄”。或者,是从未想过,有人敢把这个字用在他身上。
“脾气发完了么发完便去歇着吧。”洛桑在愣住的殷怀霜额上一拍,“这么多冷汗,看来还是需要大夫来瞧瞧。”
“免得一个药箱都扔不动。”洛桑满不在乎地用两根手指轻松提起药箱。
殷怀霜面无表情,以为他听不到么。
良久,疼痛之下,殷怀霜迟钝地反应过来,甩开洛桑拍在他额头上的手,抬手狠狠擦过额头,用力揉去眉心停留的触感,尽力清醒些。
“别碰我”
殊不知,落在洛桑眼里,此时的他就像一个稚童,眉心抹上一抹姝丽的粉色,便跑到大人面前张牙舞爪装作自己已经长大,自以为气势十足。
洛桑将木槿花搁到窗边,好整以暇看着殷怀霜。
“小姐,原来你在此处,夫人唤你和这位公子过去。”
芳泽的声音及时响起。
洛桑回身,不悦道“芳泽姑姑,你告诉母亲了”昨日将人带回家,洛桑特意叮嘱过,不许让苏雯婉知晓。
洛桑不管高兴或不高兴都常是笑脸,尤其唇珠圆润微嘟,天生娇憨喜庆模样,很难拉下脸,但此刻,罕见没有笑意。
芳泽苦笑,道出事实,“小姐,我的银钱是由夫人发放的。”
洛桑皱了皱鼻子,虽仍抿着唇不高兴,但好歹没再冲着芳泽发散不悦的气息。
于是芳泽松口气,不在乎地听洛桑在斥她“见钱眼开”等等,只保持含蓄尔雅地露三颗牙齿的微笑。
洛桑最终却也是选择用银钱收买芳泽。
“芳泽姑姑,你且回去告诉母亲,你没有看见我,我不在府中,我比母亲多给你支两倍银钱。”
芳泽没忍住,无奈哄着洛桑,“小姐,您别闹,您领回来一位公子,夫人总要见见的,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到时若让夫人亲自过来,您也不愿的吧。”
苏雯婉身体不好,常年深居简出,甚少离开福寿院。
福寿院原先并不叫福寿院,而叫庭春院,是洛父祈愿苏雯婉福寿双全,请大师手写牌匾,受香火供奉,方将牌匾换下,庭春院改为福寿院。
洛桑虽有时不听话,同苏雯婉闹小性子,但涉及苏雯婉身体安康,洛桑不敢轻视。
虽如此,洛桑仍要表达一下她的不满,嘟囔道“小题大做。他横着进来,算哪门子我领回来的人。”
芳泽瞥见窗扇后那位公子黑透的俊郎面容,不知第几次感叹小姐貌美,性格开朗,聪明活泼,洛府也算富甲一方,夫人却无比忧心她的婚事,果然是有几分缘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