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精致的螺钿小金瓶从姜雍容的袖子里滑出来, 滚落到姜原脚边。

    姜原拾起小瓶,在鼻前轻轻一嗅。

    “萤道长给我的毒药,无色无味。”细密的疼痛从脏腑间开始蔓延, 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噬啃着血肉,姜雍容的额角沁出冷汗,声音却很轻松,“方才夜枭查验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现在看来道长果然没有骗我,当真没有任何人可以查觉。”

    “阿容, 你可能还不知道,暗卫是世上最擅长于用毒的人。如果说有什么毒连夜枭都验不出来,那只有一个可能这毒是假的。所以你就别装了。”

    姜原将小金瓶搁在桌上, “你想用这招干什么你已经嫁进了皇宫,难道还要向我求什么自由”

    姜雍容低低地笑了“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自由。之所以跟你开条件,只不过是为了让你相信我。”

    姜原的神情微微一动“阿容,你想做什么”

    “好奇怪啊父亲,这是你第一次这样问我。”姜雍容道,“从前不管我做什么,你根本不用问, 一眼就知道。”

    姜原皱眉“莫要胡闹。今天是你与陛下的大婚之夜,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

    姜雍容看着他“父亲, 怎么不说了”

    姜雍的眉头皱得更紧, 寒气布满双眼, 喝令“夜枭”

    姜雍容微笑“唔, 看来父亲也开始疼了。”

    夜枭现身, 手搭上姜原的脉门, 脸色立刻大变“家主大人,属下该死,属下失察,确实有毒”

    姜原咬牙“去看看她。”

    姜雍容任由夜枭搭住脉门,夜枭诊了片刻,向姜原点头。

    “哗啦”一声,几上的茶壶茶杯全被姜原摔到了地上,姜原暴怒“姜雍容为了给我下毒,你竟然不惜自己喝下毒药”

    清雅矜贵的家主大人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怒气和疼痛让他的面容扭曲,看上去有几分狰狞。

    姜雍容忽然想起从前的岁月,那时候他只要以轻皱一下眉头,她就会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让他不满意。

    现在他如此狂怒,她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道“以父亲的精明,我若不喝,父亲怎么会喝”

    “大小姐,快把解药交出来。”夜枭沉声道,“此药极为特异,再耽误下去,你和家主大人都有性命之忧。”

    姜雍容看着姜原,眸子沉静安详“我有条件。”

    姜原咬牙“说”

    “请父亲将家主之位传给二哥。”

    “你赌上性命,就是为了给你二哥夺权”姜原顿住了,眼神有些阴郁,“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这家主之位本来就是要传给他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雍容看着父亲的眼睛,剧痛已经扩散至全身,而她的声音依然从容镇定,“我要姜家的生意并入国库,要姜家裁撤府兵,要姜家约束门生,还要”她看了夜枭一眼,“取缔暗卫。”

    姜原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你想毁了姜家”

    “人身上若是生了毒疮,想要医治它,大夫会用刀割,用火烧,用水烫。姜家已经是大央的毒疮,若要保住大央,就必须割除姜家过于庞大的势力。父亲请放心,只要能做到这几条,姜家依然是世袭亲王,子子孙孙永享爵禄,风家的人绝不会再与姜家为难。”

    “你拔了虎牙,剁了虎爪,然后再说别人不会为难姜家”姜原的额上也疼出了冷汗,眼中满是愤怒,“姜雍容,我怎么会教出你这种混账女儿风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姜雍容摇头,轻声道“父亲,也许你永远不会明白,我不是为了风家,我是为了天下的百姓。您从前教我的,我要做最贤良的皇后,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要让他们免得流离,免得饥寒,要让他们太平安乐。”

    “说谎”姜原一把扼住她的咽喉,“你就是为了风家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要做风家最贤良的皇后,所以就把整个姜家卖给风家”

    姜雍容没有挣扎,目光静静地望着姜原,他的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

    烛光照出他眼角的细纹,姜雍容恍惚地发现即便保养得再好,父亲也在老去了。

    所以明明是她先喝下毒药,但他比她更难扛得住。

    “把解药交出来”姜原一字一字地道,“否则我这就让人把你关心的那些人全杀了,一个也不会放过”

    “你可以。”姜雍容轻声道,“只是时间来不及了,在暗卫杀死他们之前,你和我会先死在这里。”

    姜原怒吼“你当真不要命了么”

    姜雍容轻轻地、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条命,我早就不想要了。”

    如果她死在了北疆都护府,如果她死在了清凉殿的池塘中,如果她死在了坤良宫的白绫上或者干脆一点,死在了第一次大婚的当夜,后面那些所有所有的苦都不用受了。

    或者,干脆不要出生直接回到过去,托梦给那个在曲江边煮茶的女孩子,告诉她,有一个名叫“姜原”的人会来娶她,但她一定一定,不要答应。

    “父亲,你认输吧。”姜雍容的喉咙被扼住,呼吸微微有点困难,但这点困难跟身上的剧痛比起来,压根儿不算什么,她慢慢地道,“这里是皇宫,你的府兵进不来,你的身边只有夜枭。这场大婚是为你而举行的,只有如此,我才有这个机会,将你从你的心腹和重重保护中间引到这里来。”

    姜原死死地盯着她,蓦地,松开了手。

    “你不要太天真,就算是你二哥坐上了家主之位,你以为他就能掌控姜家,做到你说的那些”姜原咬牙,“姜家的人太多,势力太大,有时候根本不是我们驾驭姜家,而是姜家在驾驭我们。你的那些叔伯岂是好惹的若阿城真按你说的去做,只会被其他人拆吃入腹,骨头都不剩”

    “所以这就需要您的命令。只要有你的亲笔信,理叔他们一定听从二哥的命令。”

    “若是他们不肯听呢若是他们带着府兵造你二哥的反呢”在问出这两句话之后,姜原看到姜雍容脸上有了一丝奇异的笑意,那比笑意太眼熟,他愣了愣才想起,那是他自己常在镜中看到的笑意。

    当他觉得别人问了很愚蠢的问题时,他便是这样笑的。

    “穆腾带着北疆的天虎军进京了,半数已经扮成羽林卫入城,另外半数驻扎在西山。”姜雍容道,“穆腾的战力您应该很清楚吧而且天虎军中还有收编的北狄骑兵,姜家的府兵再精锐,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姜原定定地看着她,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永远都比敌人多想一步、永远算无遗策的自己。

    “这就是你两次装病,拖延婚期的原因”他问。

    姜雍容道“是。”

    室内陷入了寂静,只有毒药发作的剧痛在两人的身体里无声汹涌,像两条毒蛇疯狂噬咬着他们的肺腑。

    两个人承受着一模一样的痛楚,神情却是一模一样的冷漠。

    没有挣扎,没有呻吟,没有嚎叫,看上去仿佛痛的人不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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