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雍容端起茶杯喝茶,借以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口里淡淡道“馅料里糖放多了,确实甜。”

    “多么我倒不觉得。”风长天将剩下的一口送进嘴里,眼睛自始自终都看着她,眸子里一直带着笑意,“我觉得甜而不腻,让人吃了还想吃。”

    姜雍容将糕点盘子推过去一点“喏,都给你。”

    风长天不满意“这些你都没咬过,不好吃。”

    等到两人这顿点心吃完,外头因为有了一个新消息之故,议论得益发热闹。

    但当两人走出雅间,整个茶楼忽然静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雍容身上。

    有个别埋头喝茶的发现身边人情形不对,正想问问怎么了,一抬头,也呆住。

    谁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他一身白衣胜雪,而肌肤则胜过这身白衣,只有眉眼与头发是黑的,黑白映照分明,异常醒目。

    “兄台”寂静当中有人开口了,正是之前那个矮个子,他吃吃道,“先皇后之美,咱们也只是听说罢了,并不知道是怎么可美法。冒昧问一句,那位风爷的心上人,比起这位公子如何”

    “放肆。”姜雍容冷声道,“男女有别,以女子容貌比本公子,你好大的胆子”

    跟着吩咐道“阿天,教教他做人。”

    说完,她拂袖便走。

    风长天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装得可真像

    然后一把把那矮个男子拎了起来,“对不住了兄弟,我家公子最讨厌人家说他像女人,你这不是自找苦吃么以后记住了,少说点话,也就能少挨点打。”

    矮个男子离地而起,整个人抖如筛糠“饶饶饶饶”

    “放心啦,我家公子心地最善良,不会要你的命。”不过呢,初来贵宝地,需要拿个人做个筏子立个威信,算你倒霉吧。

    姜雍容已经走到了茶楼门口,就听头顶“啊哇哇哇”一声长长的惨叫,一个人从头顶飞过,直跌到街心。

    行人们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放心,使了点巧劲,摔不死他。”风长天拍拍衣裳,走到姜雍容身边。

    果然,下一瞬那人就被人扶了起来,“哎哟哟”扶着腰直叫唤。

    以他嘴碎的程度,这一遭受够他口不沾水马不停蹄说上两三个时辰,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邬氏大宅。

    那么在邬氏大宅里,若非有意为难,不会再有人质疑容大公子的性别了。

    邬氏是镛城最大的家族,财大势大。

    这个“大”,在北疆最醒目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进门过了影壁,视野骤然开阔,一眼望去,是一口巨大的池塘。

    用“池塘”来形容它实在委屈它了,再大上一点,它便可以被称作“湖”。

    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新嫩的鲜荷叶亭亭玉立,迎风起伏。水上有桥,桥边有亭,岸边杨轻拂,一身绿意倒映在水中。

    刹那间姜雍容有一种错觉,她好像不是在北疆,而是在江南。

    “邬氏号称北疆首富,果然是名不虚传。”风长天低声道,“我早就听说过他家有钱,但真没想到这么有钱。”

    姜雍容也低声问他“以前没打劫过”

    “他家名声挺好,荒年经常免租赈灾,他们当家邬大雄又叫邬菩萨,在北疆是有名的好人。”

    说话间,下人已经引着两人进了花厅,先奉上茶。

    姜雍容礼貌性地端起来,揭开茶盖,微微顿了一下。

    茶色碧青,香气扑鼻,竟是江南的碧螺春。

    “真是好茶。”姜雍容微笑道,“等闲待客的都是这般好茶,尊府果然非同凡响。”

    下人道“贵客见笑。这茶是我家公子的珍藏,因容大公子是贵客,所以命小人用此茶招待。”

    邬大雄年事已高,近年来生意全都交在独子邬世南手中。

    姜雍容“哦”了一声“是尊主特意交代的”

    下人道“正是。”

    风长天侍立在姜雍容身后,此时躬身问道“主子,茶水莫非有什么不妥”

    他一向不太知道什么茶用的是什么茶叶,但姜雍容什么好茶没喝过,却对这茶叶如此关心,里面显然有名堂。

    “茶很妥当,是我做得不妥当。”姜雍容说着搁下茶盏,起身,“烦请转致尊主,事情容某会先处理,若是有缘,改日再来登门赔罪。”

    风长天一头雾水“”

    直到出了邬宅大门,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人还没见着呢还赔罪,赔什么罪咱们亲自上门,邬世南那小子却避而不见,该赔罪的是他才对吧”

    姜雍容道“人家虽然没露面,但要说的都说了。”

    风长天越发不解,眉毛都快打结“人都没见着,他怎么说的说什么了”

    “用茶叶说的。”

    碧螺春在江南都是价值不菲,更别提千里迢迢运到北疆,更是十分昂贵。

    就在闻见茶香的一个刹那间,姜雍容明白了邬世南的意思。

    邬氏用来待客的茶是从江南来的,邬氏的铁矿自然也会销往江南去。

    邬氏走的是明面交易,北疆到江南有千里之远,要经过好几处督护府,每一处都得意思意思打通商路。这类开销自然要算进价钱里才挣得回来,所以邬氏的铁矿在江南售价恐怕不低。

    而穆腾走的是暗路子,过路费用一律全省,且以穆腾蛮不讲理的性子,自然是一上来就要抢人生意,将铁矿压低价格卖了出去。

    邬氏若跟着压价,便要亏本,不压价,货便卖不出去。

    邬氏的势力在北疆,在江南一带自然搞不过穆腾,于是底下人便飞书求救,邬氏摸清了穆腾手中铁矿的来路,所以才断掉和姜容的生意。

    不然别人买自家的货堵自家的路,这生意还怎么做

    “哈哈哈哈不愧是老穆”风长天笑,“那现在怎么办让老穆别卖铁矿了,还是正正经经筹粮吧。”

    “先等等。”姜雍容若有所思,“我们再看看。”

    “看什么”

    看看邬家是不是名符其实的首善,看看邬菩萨是不是真的菩萨心肠。

    声名可以花钱买到,也可以利用天时地利制造出来。邬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将决定姜雍容下一步怎么做。

    镛城最开始的时候是一片荒野,是邬家发现了铁矿,然后招来了矿工,矿工们带来了家眷,家眷们有了孩子,这才生生不息,从一处铁矿外的小村落,经过数代人的经营,演变成一座城池。

    邬家就是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知府的府衙还是邬家出钱建造的。

    历任知府也非常识趣,基本就把自己当作邬家的一员,邬家的需要就是官府的需要,乌家要做的就是官府要做的,反正没有官府之前,镛城的人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想要了解镛城,当然是找一个镛城人聊聊。这个人最好是世代都住在镛城,又最好喜欢说话。

    半个时辰后,姜雍容和风长天重新回到那座茶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名矮个子男人手扶着腰,唾沫横飞地向众人详细描述他从窗子里飞出过那一瞬的感受“当时我双脚离地,全身悬空”

    然后下一瞬,他再一次被人捉住了衣襟,现场向众人展示了一遍他方才讲述的内容,并附送一声尖叫“啊啊啊啊”

    “放心,这次不扔你了。”风长风道,“我家主子有几句话要问你。”

    姜雍容要问的可不止几句话而已,她先推过来一锭金子。

    矮个子有个外号,当地人称“小喇叭”,但他巴拉巴拉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靠说话挣到过一文钱,看到金子登时眼睛都直了,立刻忘了自己被扔飞出去的经历,拍着胸脯表示全镛城就没他不知道的事。

    姜雍容便从税收问到商政,从田租问到契税,问得无比细致。

    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地询问过小喇叭的想法和意见,小喇叭简直快要得意忘形,一一都答了之后,还说得不过瘾,决定买一送一“镛城能有今天,那都是我们邬公子的功劳,我们公子生得那样一个面如冠玉,齿白唇红呃,不比公子你差多少,就是快三十了,还没娶妻,把我们邬老爷急得不行,不过前阵子总算看见了一点希望,邬家来了一位姑娘,那姑娘生得着实美丽,邬公子天天带她城里城外地转悠”

    他呱呱地说的是什么,姜雍容全没在意。

    小喇叭之前的回答,细碎纷杂的答案里汇聚出一个真相镛城,竟然在实行安庆法

    在安庆法早被废除的今天,在傅知年去世多年的今天,大央土地上竟然还有实行安庆法的地方

    “哎哟我的爷娘啊,那话怎么说来着,说曹操曹操到啊”小喇叭激动地扑到了栏杆上,一个劲地招手,“快,快来看,这就是我们的邬公子,哎哎哎,旁边就是那位姑娘”

    姜雍容心头犹自震荡,只想好好理清思绪,然后再找旁人来问一问,不,最好是亲自去看一看。

    视线无意识顺着小喇叭的方向往下一瞥,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一辆马车停在茶楼大门前,一名男子先下了马车,在这个方向看不清面目,只见他手上柱着一根乌木细杖,显然是不良于行。但他的身姿比常人还要挺拔优雅,手伸向车内,扶出一名女子。

    女子身形纤瘦,头上戴着帏帽。

    男子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子掀起帏帽上的纱帘,抬头看了一眼茶楼。

    她要看的应当是牌楼,但一抬眼,便和二楼栏杆处的姜雍容望了个正着。

    姜雍容几乎要叹息。

    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面了,傅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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