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短暂停留,夕阳将下时, 官驿里的人便陆续离去, 押着刚被检视过的一行人, 以及队尾的那辆马车。

    神容站在街尾的角落里, 看着禁军队伍远去。

    那辆车自她眼里远离,被严密的禁军所围,若隐若现,已成一个孤影。

    直到东来唤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知不觉已跟着走出去好几步。

    “少主,”东来在后小声问“可要去跟裴二郎君知会一声”

    他已看见裴少雍跟在禁军队伍后面出了官驿院落, 人骑上马后还朝院门两边看了看, 猜想禁军应该会向他提及他们到访过的事。

    神容摇一下头, 目光始终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不用了, 二表哥不会说出去的。”

    不知是什么时辰,亦不知在长安何处。

    只知道是在一间幽暗的牢房里, 新到的十几个犯人被送了进来, 一个一个被剥去甲胄, 绑在木头架子上, 捆得结结实实。

    那是跟着山宗来的胡十一和卢龙军残部的十几位铁骑长。

    他们是直接参与之人, 全都要被审讯。

    胡十一被绑在居中,已经被逼问了一通, 满头都是汗。

    一个满面横肉、凶神恶煞的狱卒站在他面前, 一手拿着鞭子, 鞭上是根根铁刺, 刺尖尚且留着似是残血的锈红;另一手握着架在火盆上烧得滋滋冒红的烙铁,厉声喝问“我再问你一次,你之前上呈朝中之言可句句属实”

    “属实”胡十一大声道“没有半句假话我敢用命担保”

    “你不怕死”

    “他娘的,卢龙军都死那么多人了我怕什么死你们就是屈打成招我也要说实话我去关外看到的就那样,卢龙军没有叛国没一个字是假的”

    狱卒拿着烙铁在他面前威吓地一举“行,叫你嘴硬,先给你们全都动一遍刑,看你还改不改口”说着烙铁往火里一扔,转头出去,一路大声叫人。

    胡十一昂着脖子对着他背影大喊“不改口真的就是真的有种你们弄死我”

    吼完发现好似旁边有人在盯着自己,他喘着气扭头一看,卢龙军里的诸位铁骑长正盯着他瞧。

    他左边被绑的是骆冲,白疤在左眼上一耸一耸地打量他,脸上竟然带着笑,看起来狰狞又阴沉“算老子以前小瞧了你,你有种,肯拿命替咱们作证。”

    胡十一粗声粗气道“咋,就你们卢龙军硬咱幽州军也没怂的”

    “不都他娘的一个人的兵,你吼什么”

    “你这会儿倒说人话了终于肯承认自己是头儿的兵了”

    骆冲一下闭了嘴,眼上的疤抽了抽,笑变得讪讪。

    胡十一忽然觉得不对,转回头朝狱卒离去的方向看“他们人呢,不是说要来动刑”

    被绑在骆冲旁边的庞录沙着嗓子道“骗你的。”

    “啥”胡十一莫名其妙。

    薄仲在他右边道“我猜也是,他们应是信了咱们的证词,就是想最后试试咱们的底,不想有错漏。”

    对待军中之人,自然是要用非常之法。

    话音刚落,那个狱卒回来了,后面带着一群人。他挥了手,那群人就立即过来,却没拿刑具,而是将他们全都解下了捆绑,按跪在地上。

    面前送来一份证词,摊开来,旁边摆了血红的一碗泥水。

    那狱卒道“这就是你们的证词,不怕死就按掌印吧”

    胡十一伸头看了几眼,二话不说覆泥按上。

    骆冲紧跟其后,庞录、薄仲一个个伸手,全都按了手印。

    那狱卒又大喊一声“拖出去”

    那群人动手,将他们拖了出去。

    穿过黑黢黢的过道,到了外面,是个严密的高墙院子,一下亮光刺目,众人才发现外面已是在白日里。

    薄仲最先拿下遮挡的手,看见院墙下面站着一群畏缩拢手、伸头张望的人,大多是妇孺,慌张又不安地朝这头看来,其中有几个是他记在心里许久的熟面孔,顿时一声呜咽脱口而出。

    竟是他的家人。

    除了胡十一,后方卢龙军里的铁骑长们都已陆续扑上前。

    霎时一片哭声。

    卢龙一去数载,至亲重逢,再见竟已需辨认。

    院角暗处,狱卒将刚刚画押过的证词叠好,双手送到身着赤色官袍站在那里的河洛侯手里。

    河洛侯看了一眼那边彼此相认、哭作一团的场景,点点头,意思是这里可以了。

    深宫大殿,巍巍肃静。

    河洛侯亲手托着那份按满手印的证词走入殿门,恭恭敬敬地见礼过后,进入帐内,呈放案头,一边低低将先前所见据实禀报,而后道“臣已确认过,请陛下最后过目。”

    帐中坐着的少年帝王抬手,细细翻看了一遍,纸张轻响,只片刻,按在手下“传召吧。”

    河洛侯称是,抬头看向殿门“宣幽州团练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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