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这里,满眶眼泪,咬着牙没哭。
要是苏韧真变心,自己再哭都没用,无非是让狐狸精得意了去。
要是大公主真看错了人,那自己的伤心,岂不是多余也对不起苏韧这些年来的好。
天色已黑,儿子还不舒服着,想必苏韧已经到家了。
谭香压住了火,忍住了痛,憋住了气,捱到了家。
她跳下车,问门口立着的三叔“苏韧在哪儿”
“老爷啊他还没回。少爷小姐全咳嗽,我女人伺候他们先吃了饭,早早躺下了”
谭香一拢头发,大步去正屋。顺子坐在游廊旁,放下瓜子包跟上来。
谭香高声“有水吗”她也不点灯,摸到个茶缸端起来。
“太太,那水凉你等我”话还没完,谭香已经仰脖子灌下喉。
顺子砸砸舌,点亮蜡烛,发现女主人红了眼,像男人一样翘着二郎腿,静坐着出神。
顺子想起卖瓜子孩子的口信,怯生生说“太太,老爷让人传话来。”
“什么话”谭香将药瓶狠拍在桌上。
顺子惊慌,差点把词忘了“老,老爷他话是这样的我到碧落庄吃酒,今儿晚回来”
谭香正想到“虹楼”那红,再听到“碧罗庄”那碧,不禁鼻孔出气,一阵冷笑。
胆边生出股恶气,全没地方出。
她飞奔到里屋,弄出乱响,拢起头发,一阵风似冲向门外。
苏韧哪知外头发生这许多不顺遂,他困在饭庄里,不得不打足精神,陪上小心。
户部的人实在豪爽,酒席吃完再翻台,第二番酒菜,也已狼藉。虽则群妓屡屡入幕补妆,但到男人们酒意浓时,灯下娇娃仍香汗淋漓。在苏韧眼中,无异于拖人下水的罗刹艳鬼。
苏韧听他们出了行嵌“春风秋月”唐诗酒令的主意,更是叫苦。
他对于诗词,并不算精通,出洋相是其次,此刻实在不能再多喝。
消息没有到家还是家中另有变故再熬半个时辰,不论多难看,他一定要离开
毛杰敞开了丝织里衣。轮到他第一个行“春”字令。
他望着半露抹胸的丰娘,吃吃而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众人摇头。丰娘“呸,呸”两声,拿了杯酒给他强灌下去。
毛杰舔干杯边,吐道“春风十里扬州路。”丰娘嫣然。
第二个人念“今春有客洛阳回。”
接着是蒋聪“二月春风似剪刀”
“草木知春不久归。”
轮到万周,他轻抚女郎素手,自斟一杯道“最是一年春好处。”
下去该是苏韧,他一时窘迫,没想出第六个字含“春”的诗句来。
背后的楚竹,用只有他听到的声音说“昨夜人人典春花。”
苏韧不动。众人皆说“嘉墨的令,是难为了”
苏韧摇头认罚“我想不出。”
杯中的酒,只剩一半。他动作快,没人注意到。
收句是“万紫千红总是春”。楚竹微微叹息,吐气如兰,苏韧只当不知道。他还能如何
红烛高烧,已到月字。
轮到万周打头,他依女郎削肩,朗声“月光如水水如天。”
众人叫好。毛杰故作犹疑“二月春风似剪刀。”
大家纷纷骂“人家行春令时,已说过了该罚”
毛杰忝脸对丰娘“人家可以说,我不能我偏要二月。二月江南花满枝。”
楚竹对苏韧轻声“这是白居易的诗,倒挑不出他错。”
“更深月色半人家。”
这个说“秦时明月汉时关。”
那个说“环佩空归月夜魂。”
苏韧数了,自己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他沉吟着。
楚竹提醒“对面仿佛有人奏春江花月夜曲。此长诗,我最爱江畔何人初见月那句。”
蒋聪说的是“万里归心对月明。”
众人都道“听小苏收场。”
苏韧环顾四周,醉态已显,如玉山将崩。
他大声说“欲上青天揽明月。”
他们不知道他是谁,他自己不能不知道。苏韧苏嘉墨,收场永远最漂亮
今日游戏,终究到头。他放下酒杯,刚要开口,忽然之间,看到了谭香的面孔。
他回头,楚竹美色无瑕。她并无哀怨,只默默注视他。
谭香,她在哪儿他转头,四周红粉佳人,青年才俊,双栖鸳鸯,枝丫连理。
苏韧眩晕是醉了眼里不是香儿,那是谁分明就是他的香榧子。
“楚竹姑娘,小苏好像有点不胜酒力。我们把他交给你好不好”
苏韧没有听见楚竹的回答,朦胧里只觉楚竹在他手心,轻轻写字。
笔笔柔情,成了一个“思”。他顿时恍然,站起来。
毛杰见他脸色突变,兀自调侃“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小苏,可别辜负美人。”
只不过一瞬间,有把飞刀追风而来,直直插入毛杰的发冠。
毛杰的笑僵在脸上,丰娘惨叫“杀人”,众人大惊失色。
苏韧顺着飞刀方向朝门口瞧。不知何时,那儿多了个布衣竹钗的大脚民妇。
众美弱质纤纤,唯她丰若硕果。
她桃腮蕴红,因盛怒更红如火;杏眼含青,因生气逼青如箭。
她叉腰挺立,俯视满席之人,无一丝歉疚,倒是满脸坦然。
毛杰张口结舌“你你是何人”
少妇理都不理,又拔出把尖刀,挑起只空盘旋转,特别横对苏韧一眼。
“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她收了模仿妓儿娇滴滴的嗓音,狂笑两声,吼道“狗屁”
盘子飞出,横扫台面。杯盏落地,稀里哗啦。
苏韧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并没醉。
方才,他于混沌中所见唯一那张清晰脸孔,正是这位女子他老婆谭香。
本次更新,果然来得快。下次更新,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