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他问我讨了几十年,我不给。我知道答应他的那天,我们就真都老了。”

    山九坐在降霜后的花园里,戴着心爱绿帽子,一本本烧账册。

    阿白跪下“爹”

    山九笑着端详他“好孩子,真像我。这些帐本是我利滚利的放出去的,临了不能带走。不如烧了,给我积累点阴德。你就要离开了,舍不得你爹吧”

    阿白鼻子酸“爹,蔡扬究竟要什么我为何要离开”

    山九说“你必须走,是另一个人的命令,蔡扬不可违背。你不走,我就没后人了。他打击了浙江官员,再把矛头嫁到我们钱塘帮头上。东厂报复,别人都能走,只有我和你段大娘不能走,必须留给他们杀。钱塘帮让东厂灭了,东厂现在的势力,才能引起那个人的警觉。”

    那个人是谁他能支配蔡扬,能遏制东厂阿白脑袋疼。

    泪眼模糊中,阿白看满树黄叶,变成了红叶。父王临终前,提起帝京郊外,也有片片红叶。

    “阿白,我交待你两件事,你要记住了。第一,钱塘帮没有亡,金大官人已带着最精干兄弟,去了山河关一代。我想要扩大帮派,已经多年。这些年,我们在北地已秘密发展了另一棵大树。它和钱塘帮并行,叫什么名字以后你来想吧。钱塘江小,五湖四海才大。你去了,兄弟们会来联络你。金文文他们几个,在帝京已打好头阵。

    第二,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手足要痛惜,但伤到极处,你砍了手足,也能活。女人不能不要,但你是你,女人是女人,合在一起暖和,分开了赤条条倒也无牵挂。”

    阿白还要说。山九擦了擦眼睛“你再说,我就要哭了,走吧”

    阿白想起几年前,他和白老虎分别的那天晚上,因为白老虎迟迟不走,害他泪湿衣裳。

    他不能让爹哭,因为爹是老大。他向敞开的大门走去,没有回顾,没有停步。

    背后的山谷有虎啸声。他期望小白饶恕他,因为这次他不能回头了。

    他出了钱塘帮,就被蔡扬的人送入了木房子。木房在在外面上锁,只有头顶的小孔透气。

    他问他们“跟我一起的男孩女孩呢”

    那些人不约而同做了喉管处一抹的动作。阿白悲痛欲绝,发狂地撼动笼子。

    他已揽下了过错,但蔡家还是要石头谭香死。那不是彻头彻尾的卑鄙吗

    可是,谁也不理睬他。每天,他们都从孔里丢给他几个冷馒头,一竹管水。

    阿白奄奄一息,躺在臭气熏天的木屋子里。孔中的天,有时蔚蓝,有时银白,有时流星掠过。

    打开木屋子的,是一群不认识的人。

    入秋北方,已经寒冷。可对着阿白,整桶冰凉的井水兜头泼下。

    阿白嚷“让老子见蔡扬”那些人就像聋子,无动于衷。

    他被蒙上眼,送入了一辆车。他听到厚重大门开启的轰隆。

    有人来牵着他的手,手是温暖的。阿白感到,手指在自己掌心轻压。

    他把他带入了个充满香气的地方,鸟语宛转如歌。

    解开了黑布,面前是久违的姑父冯伦。冯伦发福了,发际靠后。

    他望着阿白的目光,像失散多年的亲人。

    冯伦示意他不要出声。他还不知道,阿白只能留着力气,做最后一击。

    珍奇兰花馥郁,引入室内的泉水淙淙流动,水渠内,都铺着来自萨珊国的彩色石子。

    水晶亭壁注入清水,斑斓金鱼悠闲游动。颀长身影,正在亭内打太极拳。

    他白衣胜雪,缓和优雅,好像徜徉在莲花之上。

    冯伦躬身“万岁,宝翔来了。”

    变回宝翔的阿白,被冯伦拨到地上跪着。

    宝翔记起来多年杀戮后,宝氏子孙,只有他和这个男人了。

    皇帝太极拳的招式,纹丝不乱。声音从云端飘来“宝翔,你还记得帝京吗”

    宝祥摇头,他舔舔干裂的唇,他把目光投向案上的新鲜桃子。

    萱草微动,皇帝收了拳。冯伦凑上去,殷勤给皇帝披上了道观神仙穿的鹤氅。

    宝翔看不清皇帝的脸。龙袍是他的框子,宝翔的眼界到此为止。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这位皇帝,和其他活生生男人联系在一起。

    “我倒是想念你。说说,你想要什么”皇帝问。

    宝翔嗫噜,好不容易才说出“臣要吃桃子。”

    “什么朕听不清。”

    宝翔用尽最后的力气“臣要吃桃子”

    皇帝笑出声,宝翔眼眶湿润,只好低头。他捧着冯伦递给的桃子,装不释手。

    “这孩子胖,有几分成祖爷画像上的模样。还好你们把他找回来。”皇帝说。

    冯伦轻声“臣看他胖,是因为贪吃,面圣都只想到吃。”

    “朕不怪他。孩子嘛,本该如此。宝翔,你爹在杭州落葬的吧”

    宝翔狼吞虎咽蜜桃“嗯,杭州好山好水,爹在那里肯定快活。”

    宦官送上一个木制的天平。

    皇帝道“这是朕亲手做的,金丝楠木。有些人准备了做棺材,后来坏事了没用上。朕替他们可惜,全拿来做成木头小摆设。你看”

    他在一端摆上几个棋子,天平歪斜厉害。

    皇帝叹息“摆不平。一边轻,一边重,不好不好。你来试试看。”

    宝翔吃完了几个桃子,就把桃核放在另一端。放到第五个桃核,平了。

    皇帝遥望了一眼远处宦官,问冯伦“这里假如是东厂,那边应该是什么”

    冯伦迟疑,战战兢兢。皇帝问宝翔,宝翔拍手“臣知道,是锦衣卫”

    冯伦变色。皇帝却笑,他把桃核和天平都赐给宝翔。

    三天之后,东厂大宦官李云暴卒,皇帝为亲王时的王府总管范忠继任。

    宝翔复皇籍,为唐王,赐婚大学士陈琦之女。

    显赫的锦衣卫,就因为几个桃子,被皇家重新发展。

    十三岁的宝翔,穿上三爪龙袍,当了锦衣卫的新任都督。皇帝还派他巡视张家口。

    他站在山海关城楼那天,天与海之间,春日重回。

    那天,对数千里外的石头,是同样重要。

    草轩窗下,石头正式走进了私塾。半生潦倒的老先生问“你姓甚名谁”

    “先生贵姓”

    “某姓苏。”

    “那么,学生也姓苏。”

    “什么名呢”

    石头提起毛笔,写两个字“苏韧”。

    先生叹道“名字好,就是像俗人。”

    石头笑“世间谁不是俗人”

    先生抚掌。他教苏韧跟着他念唐诗。第一首诗是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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