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黑了,房里没开灯,只有窗外一点光晕洒进来,照着焦虑暴躁的人影。

    “嘭”

    梁栋把小桌抓起来,狠狠砸到墙上。

    生活用品哗啦乱掉,碎裂的木块蹦得到处都是,有一块朝着床上飞来,茭白险险避开。

    茭白的心一沉,梁栋这是毒瘾犯了。

    梁栋不知道几天没睡了,整个人处于极度狂躁状态,茭白爬下床找地方藏身,他身体不行,待这儿帮不上忙,只会让自己受伤。

    “我草你妈”

    梁栋扯住要去厕所的茭白,对他大吼大骂,神情可怕,“你要去哪你想跑是不是”

    茭白被梁栋一把甩开。

    “啊”梁栋把能砸的都砸了,他缩在角落里浑身抽搐,不住呕吐。

    茭白是第二次目睹一个瘾君子发作,当事人都是梁栋,他发作的症状都比去年严重多倍。

    这时候的梁栋眼里心里只有毒品,劝导是没用的。茭白把自己隐于黑暗中,看着梁栋一下一下撞墙,用牙啃铁片,啃得满嘴血。

    太可怕了。茭白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呜”梁栋痛苦地往外爬,干瘦的身子压过一地狼藉,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喘息,他无助又迫切地抠开门,十指抓进地面,鲜血淋漓地继续爬行。

    “我弄到了”

    少年一瘸一拐地冲到门口,手里的纸包被梁栋疯狂扒走,他的手指被扒得很疼,也沾了血。

    “慢点啊,慢点。”少年衣服破烂,一身伤痕,他蹲在旁边,一下一下贪婪地呼吸,痉挛着不去抢那纸包。

    房里突然亮起来。

    那一片光亮跑出一小部分,罩住了门边的两具活骷髅。那是被毒品啃噬得乱七八糟的世界。

    “他烂了,我也烂了,我们都是烂人,天生一对。”少年走进来,对茭白炫耀。

    茭白打量他。

    “你要试试吗”少年又拿出一个纸包,舌头卷了一点。

    茭白瞥瞥“这是面粉吧。”

    这话不知是哪刺激到了少年,他把小包面粉全扔向茭白,拖着抽痛的身子回到梁栋身边。

    茭白抹了抹脸,垂眼看指尖上的粉末,这次是面粉,下次就不知道了,他更怕食物里掺毒,这地方太不安全。

    毒品带来的折磨让茭白感官受到暴击,必须尽快走,越快越好,他不能慢慢等戚家来找了,也不想先养身体,他得离开,他要自寻出路。

    茭白的视线扫向梁栋,算计着什么。

    那晚的事,梁栋事后没有提什么,他又开始每天都回来。

    但茭白连续几天给他上心理辅导课之后,他就烦了,有一回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甩手就拿洗脸盆砸了茭白。

    那盆是塑料的,用了蛮久,砸到茭白头上就裂了,裂开的地方划到了他的左眼尾,留下一道细长的血口。

    梁栋愣愣地站着。

    茭白的眼尾是往下走的,血痕就像他流出来的泪,他病白的脸抽了抽,冷下去。

    “对,对不起,”梁栋讷讷地道歉,眼里全是无地自容。

    茭白趁机说“梁栋,我不是圣母,我不会见到一个可怜人就伸把手,我只会跟着我的心走,现在我想帮你。”

    “帮我”梁栋的眼里爆出诡异的神彩,“那就配合我,让沈而铵把谭军交给我处置。”

    茭白没擦眼尾的血,就由着它往下淌“沈而铵陷在仇恨的怪圈里,是我把他拉出来的,”

    “我就问你,你还想不想把毒戒掉。”茭白盯着梁栋,“想,还是不想”

    梁栋看那鲜红的血迹划过他脸颊,在他瘦尖的下巴上颤颤巍巍地凝聚,“啪”一下滴到床上。

    “不想。”他说。

    第二天,茭白见到了那个成哥,就是当时挟持岑景末的首领,他伤还没好,匪气很重。

    成哥问茭白在这住得怎么样,缺什么就说,这里条件有限,能满足的都会满足他。成哥还要他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

    茭白目睹了成哥跟梁栋的相处模式,这是把他当心腹了。

    傍晚一场大雨轰到了边境大山,茭白在床上想事情的时候,梁栋回来了,他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茭白察觉到梁栋的状态不对“有人挑拨你跟成哥的关系,诬陷你”

    梁栋抬起湿淋淋的脑袋,青白的脸上蜿蜒着一道道水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或者是别的什么。

    茭白的心头冒出一个猜想,他试探地问“那小孩”

    “死了。”梁栋麻木地说,“吸毒过量。”

    茭白不说话了。

    “轰”

    一道闪电劈到窗户上面,白光如利刃,一下就划破了梁栋身上的壳。与此同时,房里响起了压抑的哽咽声。

    “你是为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哭,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你死时的样子哭”茭白拿了毛巾扔到梁栋头上。

    梁栋没去碰毛巾,任由它掉到地上。

    茭白找到小镜子,他揪起衣服把镜面擦干净,再将镜面对着梁栋“你报了仇去地下,就以这副模样见你父母”

    梁栋吸毒后就没照过镜子了,这还是给茭白找的。

    现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又恍惚。

    “把毒戒了吧。”茭白说。

    梁栋无动于衷。说的容易,那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毅力和期待缺一不可,没人对他抱有期盼。

    “我监督你。”

    耳边响起平定的声音,梁栋呆滞地抬起头,转向左边,通红的眼里还含着泪。

    茭白抱了抱他,余光瞥向窗外,雨下得再大都会停,天也会晴。

    梁栋知道茭白要逃走,还想拉上他,并且料定他会同意。

    他真的同意了。

    梁栋把残酷的现实告诉茭白,这里没有信号,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茭白却没灰心丧气,他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梁栋被茭白的坚定跟果断感染,他进了对方的频道,开始思虑,首先要有车。

    茭白和梁栋制定计划,一个个排除更改,等时机。

    月底的那天凌晨,三四点钟,天幕里透出极其微弱的碎光,窝点的人在呼呼大睡,一辆车从树林里驶出,前往出入口。

    那里站岗的都被迷晕了。

    开车的是茭白,他无照驾驶,这是违法的,可情况特殊,只能先这么着。

    等梁栋手不颤了,再让他代替茭白。

    车顺利从出入口开出去,茭白抓了t恤擦脸上跟脖子上的汗珠,副驾驶上的梁栋冷不防地惊喘“茭白,我有东西忘了带。”

    “什么”茭白一愣。

    梁栋不答,他打开车门下去“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了,梁栋没走,他把手伸进去,揉了揉茭白的头发,“小炒肉,如果被人发现了,你就别等了,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天边的碎光正在扩大变强。茭白把车熄火,他趴在方向盘上,嘴里咬了根烟,两只眼睛隔着车玻璃盯紧前方陷在黑暗中的道路,其他感官都在留意周围。

    一根烟燃过了三分之二,茭白的嘴皮子都跟烟蒂黏一块儿了,他把烟夹开,手心里都是滑溜溜的冷汗。

    后视镜里多了一道身影,是梁栋。

    茭白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堵上了,他把烟掐断丢出去,对被一伙人追赶的梁栋喊“快啊”

    梁栋跑着跑着就停下来,他停在离车步距离外,呼哧呼哧粗喘着看茭白,我回去了,你夹在我跟沈而铵之间,怎么做

    有枪声传来,那些人开枪了。

    茭白的胸口撞上车门,他趴在那,伸出手“你他妈的还在犹豫什么啊走啊”

    梁栋扣紧了少年的全家福,那是他到死都找不到的父母家人。

    茭白,对不起,我想自私一回,不管你的为难,只想抓住你的手爬上去。

    梁栋迈开酸沉的腿,大步奔向车边,紧紧抓住茭白的手。

    枪声逼近,梁栋扑进了车中。

    茭白猛踩油门,他载着一具被毒品残骸的身体,勇往直前地冲进了黎明的曙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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