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距离沈家老宅不远的路边。

    茭白拨沈而铵的电话, 嘟嘟了好一会,无人接听。而戚以潦一拨,就接了。

    商人有商人的考量, 就算是暗中较劲的对手, 在没有真正的撕破脸以前, 明面上都会接对方的电话,应酬, 寒暄,尔虞我诈。

    更何况如今的沈家跟戚家还没交锋。哪怕小沈董的得力干将在兰墨府吃了两颗子弹。

    戚以潦的手机里传出沈而铵平静的声音“戚叔叔,有事”

    “是我。”茭白慢悠悠。

    那头的呼吸声一滞。

    “别他妈再挂断”茭白冷笑,“我现在就在南城, 离老宅不算远。”

    沈而铵愣然“你来南城了”

    “对, 来了。”茭白靠在戚以潦身上, 眼睛往降下来的车窗外望去,“你约个地方,我过去, 你带上礼珏, 我们谈一谈。”

    沈而铵一言不发。

    茭白说“那就这样, 你把地址发过来, 半小时后见。”

    “我和戚叔叔说了,人不在我这里,我没接触过他,为什么你不信”沈而铵低低出声。

    “因为你他妈挂老子电话, 心虚”茭白气急败坏地咒骂了声, “不说了, 见面聊。”

    茭白戳到戚以潦的手机屏, 挂掉了电话。他不能挑明礼珏就在沈而铵那, 还有照片为证,这么做,等于把戚以潦卖了。

    沈而铵的黑科技团队对付岑家就行,戚家不能被卷进去,刚不过。

    “你这朋友会发地址约你”戚以潦把手机放靠车门那边的口袋,手一直搂着年轻人的腰,克制地摩挲。

    “会。”茭白把运动外套的拉链拉上去,趴在车窗吹春风。

    沈而铵知道他对南城有多厌恶,可他来了。

    这是茭白在向沈而铵表明他的坚决,不见到礼珏不罢休。

    同时,

    茭白顶着半残的身体,大晚上的赶飞机跑这一趟,也是给沈而铵,给他那副不甘心的最后一次机会。

    沈而铵将约定地点发到戚以潦的手机上面。那地方就是他此时的所在地,璋萃园。

    见瞒不过,躲也躲不过去,他就让茭白直接来关押礼珏的地方。

    卡伦把车开到那用了五十多分钟,因为茭白尾椎难受,车就开得慢。

    车停下别墅门口,戚以潦打开车门,将折叠起来的轮椅伸展,放到地上,他抬腿下车,对车里的茭白伸手“小白,抓住叔叔。”

    茭白攀上戚以潦的胳膊,肩背。

    戚以潦抱出茭白,没立刻把他放到轮椅上面,而是抱在身前,腰弓着,额发扫过他的颈窝,深嗅他的味道。

    茭白脖子后仰。嗅什么啊老变态,我脖子里不就你佛牌上的沉香。

    别墅的门突然打开。

    沈而铵的脸露在墙边显示屏上“你们进来吧。”

    用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戚以潦扫向车旁刷手机的卡伦。

    卡伦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问我也进去

    戚以潦颔首。卡伦把车门甩上,手机一收,迈步跟上。

    别墅的路道两边全亮了灯,光线比较明朗。轮椅顺利地碾过一块块青灰色地面,没被植物绊到。

    沈而铵在客厅的屋檐下站立,他穿着照片里的浅蓝色外套跟黑西裤,洗过脸了,额发潮湿微乱,唇很冰,眼眸黑漆漆的,那里面是一片秋冬的湖水,静而暗。

    别墅的客厅不是跟地面持平,建得高,要爬十几节台阶。

    戚以潦抱起了茭白,卡伦没等戚以潦吩咐,就往轮椅那走,准备把它拎上去。

    台阶上有人影快步下来,在卡伦前面拿起了轮椅。

    卡伦那双长眼一眯,笑道“小帅哥,二次碰面,不打个招呼”

    沈而铵沉默地搬着轮椅上台阶。

    卡伦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地来一句“这人啊,忘性大,去年六月份的事了,不记得也正常。”

    沈而铵的身形顿了顿,他记得。那晚他被药物啃噬,人性所剩无几,是茭白及时找过来,唤醒他的神智,带他去戚以潦叮嘱过的诊所医治,被他踹肚子,被他攥伤手骨。他醒后去兰墨府道歉,茭白反过来开导他。

    都记得。

    他全部,都记得。

    沈而铵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将轮椅轻放到地上,轻声对茭白说“你坐。”

    茭白从戚以潦怀里下来,他按着轮椅扶手,慢慢坐上去“礼珏人在哪,带我去。”

    肩膀被按,茭白朝戚以潦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呕过了,也吐了一次,已经不会再触碰到小黑屋那段恶臭记忆。

    戚以潦看向沈而铵,他的眉头皱在一起,长辈一般谴责“而铵,你不是说那礼珏不在你这”

    沈而铵道“我会跟茭白解释。”

    “谎撒多了,就没什么诚信了。”戚以潦摇摇头。

    沈而铵见茭白看过来,他的面上燥热,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喉咙里急闷地喘了几声,似乎要解释,却一个字都没溢出来。

    别墅很静,没暖气。沈而铵带茭白去了地下室。

    春天的夜晚,地下一层有点阴凉,茭白打了个喷嚏,他这身子比去年虚多了,好在任务做完就能满血。

    脑袋上一沉,一件深灰色休闲外套从上方盖下来,裹着一股沉敛清淡的男士香水味。

    沈而铵停在前面的一间房外“到了。”

    茭白转着轮椅向前,没转动。

    戚以潦的胸膛压在轮椅后面,下巴抵在他发顶,嗓音低且磁性“要我陪你”

    茭白看了眼一点精神都没有的血猫,他摇头“不用了,你跟卡伦医生在外面等我。”要是戚以潦在场,会影响他发挥。

    戚以潦不多言,他揉了揉茭白的头发,“去吧,见见你那邻居,见完了就出来。”

    “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茭白说完,立马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不是,不是最后一次,不一定。”

    戚以潦的面部漆黑。

    “在这儿等我啊。”茭白转着轮椅靠近沈而铵。他在心里叹气,老变态,你是不知道,我难啊,完全不知道前方有什么路障,只敢也只能大步直行。所以我还是不给你开空头支票了。

    走廊上的轮椅滑动声渐渐消失。

    戚以潦解开白衬衣的袖扣,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子。

    “有句老话,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卡伦靠着惨白墙壁,“但很显然,你家小朋友并不能完全体会这份含义。你的克制,在他眼里就是,”

    卡伦丰厚的两片唇分开,吐出一字“怂。”

    戚以潦不置可否“随他想。”

    卡伦的拇指在手机屏上蹭几下,这位爷还真是极难被挑起情绪,一贯的有修养讲气度,他就没听说或目睹对方难堪,狼狈,失控过。

    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这个机会,满足一下他这个老百姓的好奇心。

    “那小沈董对你有敌意。”卡伦刷朋友圈,随口道,“不是情敌,是被你抢走了他的唯一一个玩具,怨怒藏都藏不住。”

    戚以潦轻笑,眼底没一点温度“哪来的玩具,更谈不上抢。”

    “个人有个人的理解,小沈董就要那么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出不了什么状况,你家小朋友不糊涂,有分寸。”卡伦从烟盒里甩出一支烟,朝向戚以潦,没被接,他自顾自地点燃,“戚董,怎么这么见外,你不会是怪我要了你一个酒窖吧。”

    “虽然我爱酒,但我不是酒鬼,我要那么多,还不是让你家那位意识到,他在你心里多珍贵。”卡伦抽了口烟,冠冕堂皇地说道。

    戚以潦睨他“那我还要谢你。”

    卡伦摆了摆手“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们结婚的时候,给我发请帖就行。”

    回应他“结婚”这个话题的是,一缕烟味。

    “这么洁癖,我递烟的时候,可没用手拿。”卡伦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戚以潦跟他拉开距离,立在不远处单手夹烟,漫不经心地看烟火明灭“你的烟太冲,留在衣物上的时间短不了,对吸二手烟的人不友好。”

    卡伦“啧”了声,有家属就是不一样。他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圈小胡子,长得帅气质好,这动作做起来不猥琐邋遢,只透着成熟的撩人“也不知道进房间的两人多久能出来”

    “办完了事,自然会出来。”戚以潦咳嗽,肺腑撕痛。

    “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卡伦吐了个眼圈,“我要是你,肯定会强硬地跟进去。”

    戚以潦拿着震动的手机去一边接电话,步伐不快不慢,似乎很放松。

    卡伦摇头,要是真的放心,就不会叫他来当司机。

    这是以防万一出什么意外,有他这个医生在,能降低那小弟弟受罪的风险。

    年纪轻轻的,落一身病根子,可怜哦。

    不过年长的也好不到哪去。

    问题更严重。

    体内不知道滞留了多少药物,成疙瘩了都。原本是可以在深度睡眠中慢慢吸收的,强行醒来,被反噬了。

    走廊上只有戚以潦接完电话后的咳声,他压抑着咳,单薄的衬衣下是不断起伏的湿冷心口,唇边的烟一颤一颤,烟灰细碎凌乱地抖落。

    “找个时间上我那,我给你做个检查。”卡伦懒懒道,“我尽量,”他清清嗓子,“让你看到你家小朋友大学毕业。”

    戚以潦吸一口烟,压下喉间的腥甜,他给手机换屏保,换回了两根烟亲吻的照片。

    一门之隔,茭白的腿上盖着戚以潦的外套,手勾着挂在手机上的钥匙扣,视线落在斜对面角落里的礼珏身上。

    房里的窗户是开着的,空气还可以,再加上茭白戴着口罩,呼吸上并不怎么难熬。

    但他的其他感官都保持原状。

    他看见沈而铵把一桶夹杂着碎冰块的水浇在礼珏头上,头顶心就跟着凉透。

    草。

    茭白拿起腿部的外套穿上,手缩在有点长的袖子里,这让他感觉暖和点。

    墙角的礼珏冻醒了,他那张男生女相的柔美脸蛋上都是伤痕,旧的新的叠加在一起,被铁链拴着的脖子上血迹斑斑,额头还烂了一大块。

    茭白没多看就有了猜想,沈而铵的黑科技团队也拿到了小黑屋的监控,他把我受的,都报复给了礼珏。

    不对,是更多,成以几倍。

    茭白对上礼珏逐渐清明的眼神,他把刘海理了理,遮住脑门的伤疤。

    礼珏受的伤比他重多了,不但活着,还这么快就恢复了意识。

    用积分提高生命力,远远不如主角光环强大。

    “啊”礼珏如同一个在十八层地狱焚烧的凄惨鬼魂,看见了一个人类,活人,他迫切又激动地往那边爬,四肢跟脖颈上的铁链晃得厉害,但他几乎还在原地。

    因为铁链并不长,钉打的角度还巧妙,极度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啊啊”礼珏流着泪望向茭白,他痉挛着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声难听的嘶喊。

    茭白太阳穴一跳“沈而铵,礼珏怎么说不了话”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剧情吧,时间线提前了这么多吗不会吧

    沈而铵在捡地上的零碎彩色纸片,折蜻蜓落下的,他回茭白“哭起来太吵,还是哑了好。”

    茭白还没反应过来,虚空中就冒出了断翅漫画。

    原台词出现了,原著剧情就跟着现身。

    茭白被迫“温馨”了礼珏被毒哑前后几话的过程。

    这算是漫画中期,沈而铵应酬完回来,礼珏就跟看不见他的厌恶一样凑上来,对他说生活点滴。譬如院子里哪棵草莓长得最好,结得果子最多,狗狗会自己关门,今年的雨水有点多诸如此类。

    这种礼珏看来的柴米油盐岁月静好夫妻生活,在沈而铵眼里什么都不是。

    礼珏不能说话了以后就独自回老家,每天以泪洗面,他怀疑自己哑了,是沈而铵干的,但他不敢相信,沈而铵不会讨厌他到那个地步。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沈而铵如果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碰他呢。

    沈而铵内心深处是有他的,只是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他知道。

    越想越痛苦,爱一个人也很痛苦,礼珏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见沈而铵了,也不敢爱了,他已经得到了报应跟惩罚,求老天爷放过他。

    然而沈而铵都没来找他,只是打了个电话,冷冰冰地说“我没功夫陪你闹,你今天不回来,就别再回来了。”

    礼珏当天就回了沈而铵那,他也不敢问沈而铵是不是对他下毒,害怕听到真相,就自我欺骗,自己只是不小心吃错了什么东西。

    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礼珏还是被养在家里的精致秀美人妻,沈而铵还是会每天都在床上发疯。

    除了家里再也没有了礼珏的碎碎叨叨声。

    这就是贱受的本质。

    茭白见沈而铵要踢礼珏,他忍不住大喊“沈而铵”

    沈而铵的皮鞋停在礼珏头部半寸位置。

    “你在干什么过来啊”茭白又喊,他恨不得站起来,冲过去,抽沈而铵两下。

    沈而铵终于将腿收回去,脚一转,大步迈向茭白。

    礼珏看着沈而铵朝着茭白走去,他眼里的求救淡去一点,浮露出一丝妒恨与羡慕。

    茭白见怪不怪地看账号,礼珏进组的时候没在线,百”是灰色的。那时候茭白猜等他在线,“百”字可能是变成沈而铵一寸照的蓝背景。

    而礼珏的头像边沿设计则是沈而铵的五官某部分。

    茭白这会儿一看,礼珏头像上亮着的是蓝色的“百”字,头像左上角是沈而铵的眼睛,怪诡异的。

    这还真让他猜对了,全中。对得起他老狗血漫迷的身份。

    礼珏也不愧是100 的偏执度,他哑了的细节跟漫画上可不同,就是沈而铵下的手,自己也被虐打得这么惨,他却没有心灰意冷,还执着地爱着沈而铵。

    茭白等沈而铵走近,就提道“你在外面不是说要跟我解释吗现在解释吧,我听着。”

    沈而铵静了半晌“我想你都看到了,能明白我这么做”

    “我不明白。”茭白打断他,“解释。”

    沈而铵不说话了。

    “我劝过你多少次了,”茭白两只长袖子搭在肚子上,唱大戏似的,他没声嘶力竭,还是有话好好说的态度,“我是不是叫你别做傻事”

    沈而铵为自己辩解“我答应过你,我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我没有给他下那种药,找人玩他。”

    “你这是在钻漏洞。”茭白一语道破。沈而铵,在拉你这件事上,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你要是还跟我打马虎眼,那我就不想谈了。

    沈而铵感受到茭白的失望,气息声紧了紧“他用你的卖身钱生活,不知恩图报,还害你受伤,利用你。”

    茭白靠着轮椅“所以呢”

    “我要让他受你所受。”沈而铵的面颊绷住,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里的憎恨。

    茭白心说,你都多少倍的报复回去了。他的几根手指从袖子里伸出,啪嗒啪嗒敲在轮椅扶手上面“你要对付礼珏,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

    沈而铵的背脊僵住。

    茭白不咸不淡地说“自己动手,能让你得到放松,拥有快感是吗”

    沈而铵的唇线颤了一下,拉直,这一刻的他冷酷至极。

    “不是。“他说,“不是那样。”

    “礼珏是我活到现在最恶心的人,我想要他一点点的在我手上腐烂。”沈而铵看见茭白脸上露出反胃的神情,他犹如被人狠敲一棍子,脑中一白,失去了语言能力。

    茭白不说什么,就这么看着沈而铵,他仿佛在沈而铵的头顶看见了人设,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血淋淋的,由扭曲病态的仇恨,以及礼珏的残肢烂肉填充组成。

    沈而铵身体里的血,有一半是他父亲的冷血残暴,另一半是他母亲的算计复仇。

    天生的成分太多,后期真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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