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姜恒与耿曙正忙活,将鱼去了鱼鳞,放在一个铁锅里,架起柴火熬鱼汤。项州坐在一旁,斟了满满两杯酒,一杯放在姜昭面前。

    耿曙神色如常,说“我来,你别刺伤了手。”

    姜恒与耿曙凑在一起,姜恒笑着告诉他,这条鱼是他钓上来,项州如何帮了他忙。

    耿曙回头一瞥昭夫人与项州,这两人正坐在火堆不远处,没有交谈,一起看着姜恒背影。

    “我所修炼碎玉心诀与天月剑相配,”昭夫人远远地说,“你是男人,学不了,黑剑心诀须得常练,不可荒怠。”

    “是。”耿曙知道那话自然是提醒他。

    “碎玉心诀是什么”姜恒笑问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昭夫人淡淡道,“你娘我就是这个性子,想必你也早就清楚了。”

    姜恒看着母亲,有时他总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姜恒,”昭夫人又朝姜恒招手,说,“你过来。”

    “啊”姜恒洗完手过去,昭夫人和颜悦色地说“明天娘要离开这儿一趟。”

    “去哪儿”姜恒带着少许茫然,说,“不是去洛阳么”

    “回越地治病。”昭夫人答道,“耿曙会带你往洛阳去,沿着这条路直走,还有三天脚程,便进天子都城了。”

    姜恒张了张嘴,想与母亲一同走,但以昭夫人说一不二性子,断然不会答应他,说不定还要挨一耳光,哭也没用。

    但他倔强地站着,不说话。

    昭夫人解下佩剑天月,递给姜恒,说“带着它,到晋天子面前去,他自然认得这把剑,你们且先住在王宫中等着。”

    姜恒终于说道“我不。”

    说时迟那时快,昭夫人果然扬起手来,姜恒却控制住了自己,不躲不避,只是站着,稍稍侧头,闭紧了双眼。

    篝火前一片安静。

    但那一巴掌没有落下,取而代之,则是昭夫人那冰凉手指按在了姜恒后脑勺上,把他朝自己轻轻地拉了下。

    她右手抱住了儿子,左手持天月剑,顺手架在儿子脖颈上,低声在他耳畔说“听话,恒儿,莫要让娘杀你了”

    说着,她又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娘总想着,该不该索性一剑带了你去,从此便再无苦难,不用活在这世上,没完没了地受苦。”

    姜恒颇有点不知所措,他这一辈子,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温柔时刻,所说,却是生死,反而把他吓住了。

    “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昭夫人注视儿子双眸,很久以后,淡然一笑,笑容里带着坦然。

    一生很长,一生也很短,这一刻风流云散,太阳最后光辉落入群山。

    那是宽恕笑意,亦是了无牵挂微笑。姜恒惊讶地发现,项州没有骗他,母亲笑起来时,嘴角有浅浅酒窝。

    “三年,”昭夫人扬眉,淡淡道,“等着罢,进晋王宫后,认真读书,三年后我再来考校你功课。”

    “要这么久吗”姜恒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说,“我能不能去看你”

    “不行,”昭夫人正色,又恢复了那充满威严神情,答道,“娘病你是知道,若非公孙大人,这辈子不过是拖命罢了。你若现下哭了,便是咒我死,自己好生想想罢。”

    姜恒不敢掉眼泪,母亲作决定,从来便由不得他说半句,哭又有什么用她还是要走。

    “耿曙。”昭夫人又道。

    “知道。”耿曙把烤鱼翻了个面,撒上盐粉,又朝姜恒示意,让他把鱼汤为昭夫人盛过去。

    是夜,姜恒还想与母亲多说几句话,昭夫人却刻意地不搭理他,先是喝过酒,再咳了几声,借着些微篝火光芒,看见碗里头全是咳出来血。

    她顺手将汤泼在地上,起身进房,就像这些日子以来习惯作息,自行睡去。

    姜恒依旧与耿曙睡在一起,盖上破棉絮,身边放了昭夫人天月剑,直到天色微明,他被轻微响动惊醒。

    天光下,项州套上马车,昭夫人站在车前,回头朝姜恒投来一瞥。

    姜恒站在土路上,喊道“娘娘”

    “回去”昭夫人红着双眼,厉声道,继而不再理会他,上了马车。

    项州远远道“耿曙带他回去”

    “娘”姜恒追上道来,在马车后跑着。

    马车在春风里渐行渐远,姜恒追着马车,耿曙快步追在姜恒身后。

    最后姜恒实在跑不动了,看着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

    耿曙跟上来,拉过姜恒手,抱住了他,春寒料峭,姜恒尚在耿曙怀里发抖。

    马车上,昭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嘴角淌下血来。

    “驾”项州沉默地赶着车,拐上了南归道路,沿途桃花绽放,远方山岭尽头,雪已经化尽了,杜鹃报春,春风盈野。

    从这里往东南边去,离开中原,桃花开尽当有杏花,杏花落后尚有梨花如雪,诸花寂日仍有荼蘼。镜湖天水一色,云在湖中,水面流花则犹如飘在天上。

    她也曾与姜晴并肩坐在划过湖面船儿尾部,船底是万里苍空,一如划过雪白层云,划过碧蓝天幕。

    耿渊则站在镜湖尽头,一袭黑衣,朝姜昭远远望来,他双眼犹如星辰,就像耿曙一般明亮。

    “山有木兮,木有枝,”姜昭轻吟道,“今夕何夕与王子同舟”

    项州放慢马车速度,缓缓穿过一大片桃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风卷着桃花瓣,飞进马车,落了姜昭满身。在春风里,她嘴角带着浅浅笑意。

    洛阳,天下王都。

    历经千年,多少雨打风吹去,已令这神州大地心脏要地呈现出破旧之势,曾几何时,王都威严辐射向整个世界,犹如巨人有力心脏,朝天下输送着血液。

    千年以后今天,天子辖下王都,已如苍老神祇,唯剩一口吊命气。

    站在“洛邑”古篆二字之下,姜恒咀嚼到几分复杂滋味,就像一块放了许多年饼,面上满是霉斑,里头早已变了味。他仍然执着地在其中寻找书上所言“王道”力量,就像尝试着剥开空心树树皮,从蛛丝马迹中追忆那曾经辉煌。

    城门前,竖着一面黑木红漆尖碑,碑上刻有晋天子王徽,下书四字“万世王道”。

    城门高处,悬挂着一具用了上千年巨大古钟。

    他走过破破烂烂市肆,在零星几家开张店铺前徘徊不去,从宽敞市街景象中努力想象,许多年前洛阳气派。内城高处鼓台、无人照看林苑、疲惫百姓穿行而过街巷

    “不该是这样。”姜恒失望地说。

    “该怎么样”耿曙问道,他也没有来过洛阳,但对他而言,除了梁国都安阳之外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那年下浔东城路上,他远远地看了眼洛阳,如此而已。

    姜恒摇摇头“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见晋天子。”耿曙把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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