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婳的一只手抓在梅襄的手中, 另一只手却又被祝九風握住。

    这样的画面看起来极是怪异,且荒诞。

    她想要开口,想要他们先放开自己, 可发觉自己的声音竟一下子哽在了嗓子里,半点也发不出了。

    宝婳抖着唇,发了几次声音,都发不出来

    须臾之间,她便立马想到了自己出来前, 梅襄推入她口中的那颗丸子。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糖丸

    他也根本早就料到了今日的事情。

    可即便她开不了口, 一切也仍旧不会就此停止。

    “听说祝大人妹妹的身上有梅花胎记”

    紫玉忽然从人后站了出来, 对祝九風道“祝大人, 我同宝婳曾经在一起做事, 我见过她身上也有”

    “哦是吗”

    祝九風恍若惊喜,缓缓起身。

    宝婳身子蓦地失力,下一刻便坠入了梅襄的怀中。

    “这天底下有胎记的人多了去了,倘若长胎记的都是祝大人的妹妹, 恐怕祝大人的妹妹多到不知凡几。”

    梅襄的腔调里流出几分讥讽, 颇是不屑。

    宝婳只知道四下多了些窃窃私语,还有梅衾同祝九風若有若无的声音。

    她昏昏沉沉,好似醉酒一般, 过了许久都听也听不分明。

    “逆子”

    这一声呵斥尤为响亮。

    宝婳立马一个激灵又要惊醒。

    可她仍是没有半分力气。

    在宣国公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们还说了什么, 她也没能听全。

    “国公莫要气恼,其实二公子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不过我为了寻找妹妹, 一直随身带着妹妹胎记的图像, 只要比对一下”

    祝九風的声音仍旧温和有礼。

    接着便是紫玉的声音, “不错了,宝婳背上的胎记就是这样,一模一样。”

    紫玉不曾见过宝婳的后背,但宝婳稍微一想,便可猜到这定然全都是三爷的授意。

    “藤鞭给我”

    宣国公仿佛怒到了极致。

    宝婳下一刻便听到挥破风声的声音,若有似无地朝她这里落来。

    梅襄闷哼了一声,却仍稳稳地将她抱住。

    一滴血滴到宝婳雪白的脸侧。

    宝婳长睫微颤,终于睁开了一些。

    屋中的客人几乎已经散去。

    只余下梅衾与祝九風,还有挥着藤鞭的宣国公。

    “逆子,我纵容你多年,你如今竟敢强取豪夺于祝大人的亲妹妹,你这个畜生”

    四下里只有宣国公的怒骂声,没有一个人为梅襄说话。

    也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挠。

    宝婳费力地抬起眼皮,终于看到他唇角溢出的血。

    他的瞳仁乌黑无比,那双眸中仿佛不曾注入过半分感情。

    宝婳便立马想到他背上反复发作的伤

    宝婳想要开口阻止他们,却仍是开不了口。

    梅襄终于注意到了她,见自己的一滴血竟污了她的面庞,抬起手指将她面上的血渍用指腹抹去。

    然而他抹去了那滴血,宝婳却又滚了滴热泪到他的指腹下。

    梅襄目光沉沉看着她。

    宝婳似颤抖了一下,接着便用力地朝他覆在自己脸侧的手指咬去。

    他微微一怔。

    但只是这失神的一瞬间,怀里的宝婳便立马被人夺走。

    宝婳落在祝九風的怀里。

    宣国公死死抓住梅襄的手臂,而他显然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站在那里都只是逞强。

    祝九風倒也不啰嗦,抱起了宝婳便对宣国公客气道“今日贵府事忙,待改日祝某必然亲自登门道谢。”

    外面早有人将马车拉来,方便他带着宝婳离开。

    上马车前,祝九風忽然回首对着宣国公等人微微一笑,最终目光却又落到了梅襄脸上。

    他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却微微启唇,并未发出声音。

    直到马车离开,宣国公才转过头来,“那是祝九風的亲妹,你不交人,要宣国公府如何交代,况且那女子最后咬你一口,分明不愿留你身边”

    他见梅襄一直没有开口,以为他终于想明白了。

    却没想到梅襄只是一直积着一口血迟迟未吐出来。

    他呕了一口黑血,染在了袍角。

    而宣国公一松开手,他便立马跌坐在地上,早已体力透支。

    “襄儿”

    宣国公大惊。

    梅襄双手支撑着地面,咳尽了积血,终于可以开口。

    “你果真是我父亲么”

    他缓缓抬起双眸,面庞平静得可怕。

    宣国公一僵。

    梅襄勾起沾血的唇角,眼中渐渐翻涌出阴翳,“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话了,他便彻底晕倒。

    宣国公将他接住,却因他这话而感到一阵心颤。

    不为旁的,就为这句同柳氏生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与眼神。

    那时柳氏也问,他真的是她心爱的男人吗

    可她怎么会有他这样窝囊懦弱的男人

    他答应她这辈子不会有妻子,她才留下来做他的妾。

    也是他答应她,会好好照顾儿子,却偏偏令儿子剧毒缠身。

    她撒手人寰,竟是对他此生最大的报应。

    深夜,祝九風请来了第三个大夫。

    第三个大夫姓顾,擅长调养心病,治理脑疾。

    床上的宝婳阖着双目,手指紧紧攥住被子,嘴里却一直在念着一个名字。

    “她说的是秋梨,这听起来像个女子的名字”

    “是啊,这确实是个女子的名字。”

    祝九風怜惜地抚了抚宝婳的面庞,“她是不是要恢复记忆了”

    顾大夫摇头,“观她症状,似有人用金针之术调理过,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梦话,应当也是一个进展,倘若让那女子日日伴她,兴许会对她恢复记忆的事情,有所益处。”

    祝九風微微失望。

    “原来是这样么,她一点都不想我这个哥哥,却想着那个女人”

    “唉,麻烦顾大夫了。”

    顾大夫留了药方,又乘着夜色离开。

    宝婳醒来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唯有屋中灯火通明。

    床前有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他调弄着一碗褐色的汤汁,余光瞥见宝婳醒来,顿时微微一笑。

    “大夫说你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醒来,我便提前替你将汤拌凉了,如今喝下却刚刚好。”

    他说着慢慢将宝婳扶起,在她身后垫了个引枕。

    宝婳茫然地看着他,目光落到他眼下那颗黑色的泪痣,空白的脑子里慢慢便想起了他的身份。

    “祝祝大人”

    宝婳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宝婳,不要叫我祝大人了,今日我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确认了你的身份,你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啊。”

    他含着笑,心情极为愉悦。

    宝婳慢慢地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所以,她竟然真的是他的妹妹吗

    倘若先前那个来骗她的石头是假的,那么,她自己记忆里想起来的事情却不会是假的。

    如果他是哥哥,那么梦里两次出现的男人又是谁

    如果那个男人就是他,那她怎么会去亲吻自己的哥哥呢

    宝婳茫然的神情,渐渐变得防备起来。

    祝九風察觉到了,端起药碗的动作也微微一缓。

    “我在梦里看到过一个男人”

    宝婳缓缓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祝九風眼中微微露出迟疑。

    “竟然被你发现了”

    宝婳揪紧了被子,水濛濛的眼睛睁大,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惊惶。

    他放下了药碗,缓缓说“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

    “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想瞒着你了。”

    他让人将秋梨叫来,就让宝婳先喝药,她一边喝,他一边告诉她。

    “宝婳,我们确实失散多年,但我在这几年就将你找回来了。

    后来在鼎山王府里我就认出你来了,不过我以为你还是介意那件事情不肯回家,所以就暗示你,想叫你早日想通。”

    “是什么事情”

    宝婳有些紧张,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一定同她失忆的事情有着极大的关系。

    祝九風垂眸替她掖了掖被角,轻道“你因为太过顽皮,胡乱拿东西喂下人吃,结果你不小心毒哑了一个丫鬟。”

    说完,他见宝婳的脸上果真满是不可置信。

    “你毒哑了她之后,感到十分自责,觉得自己没有脸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就自己离开了。”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檀色襦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看着不过与宝婳差不多大,正值妙龄,生得红唇齿白,面容秀美。

    只是她那双眸古井无波,恍若失了年轻少女应有的神采,沉寂似夜色般,叫人看不透心思。

    女子甚为熟练地跪在祝九風的跟前,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姿态周正,叫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做丫鬟的,鲜少有人能如此仪态气质。

    即便宝婳能姿容娇艳可爱,却不能如她一般气若幽兰。

    她双手交叠,行了个端正的礼。

    祝九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宝婳说“她就是那个被你毒哑了的丫鬟,叫秋梨。”

    宝婳看得分明,那个女子听到“毒哑”二字的时候,几乎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宝婳立马挪开眼睛,心中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心虚惶惑。

    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从前是一个这样坏的人么

    “你是我的妹妹,你本名叫祝绣儿”

    “叫我宝婳吧。”

    宝婳别扭地打断了他的话。

    祝九風微微一怔,显然发觉了她情绪的变化。

    她现在,茫然,困惑,且自责。

    她甚至不敢多看秋梨一眼。

    更不敢轻易认回自己的身份了

    祝九風微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也许今晚上我同你说的太多了,就叫秋梨来伺候你休息吧,剩下的话,我们明天再说。”

    宝婳却立马摇头,“不要我不要她来伺候。”

    她心里真的很害怕。

    就像知道自己亲手杀了一个人一样,现在,那个人断着胳膊伤着腿,满身的鲜血,却还不得不迫于权势伺候着宝婳这个凶手。

    宝婳都要急哭了。

    她能感觉到,那个叫秋梨的女子一直在看着她。

    宝婳这个时候才忽然发觉,也许找回记忆,并不会是一件好事。

    祝九風似对她无不顺应,温声地安抚着她,便淡淡地吩咐秋梨退下,换了另一个桃的丫鬟进来。

    宝婳喝的那一碗是安神汤。

    祝九風有意让她今晚多休息一会儿,喝完之后,她便很快睡去。

    祝九風回到书房,过了会儿,檀衣女子也跟进了书房。

    她又跪在了祝九風的跟前。

    “你已经见到她了,还不满足吗”

    她摇了摇头,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里,忽然多了些痛苦的波动。

    “你想伺候她”

    她点了点头。

    祝九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这样她会更早恢复记忆。”

    她这才松了口气,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祝九風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目光中似乎多出一抹困惑。

    “真是奇怪什么时候我也能听懂一个哑巴的意思了。”

    翌日早上,祝九風陪着宝婳一起用完早膳。

    宝婳似乎都还有些不适应,一直都心不在焉。

    她的脑子里装了太多的困惑,亏得那碗药才能一夜好眠。

    祝九風轻声道“宝婳,你能叫我一声吗”

    宝婳水眸轻眨了几下,想到他就是自己的哥哥,到底还是怯生生地叫了句“九哥”。

    祝九風忍不住笑出了声。

    宝婳不解地看着他。

    他抚了抚她的脑袋,笑说“你这样叫我,叫我上哪去找八个哥哥给你呢”

    宝婳发觉自己好像犯了错,更是拘谨不已。

    “我们的父母生前是穷苦人家,但一直以来都子息艰难,母亲保不住胎,后来找了个算命的说,他们命中会有十个孩子,注定只能活三个下来,所以,他们给我的名字里取了个九字,我果真就活了下来,后来也就有了你。”

    宝婳突然听到这等缘故,不免诧异。

    “三个孩子”

    祝九風笑意微敛,对她道“是啊,三个孩子,你还有个哥哥”

    祝九風不太想提,正逢下属来见,他便离开了屋中。

    外面忽然起了风,宝婳感到有一丝冷意,正想上前去将窗户阖上,岂料另一双手伸了过来,先一步替她阖上窗。

    宝婳抬眸,瞧见了那个名为秋梨的女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她转开目光,垂下了眼睫,手指不安地抚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

    过了会儿,宝婳悄悄抬起眼睛,发觉对方就站在一面帘子外。

    她似乎并不会过来打搅自己,可自己只要有什么事情,她都可以立马进来。

    宝婳握了握手指,一时还是提不起勇气。

    她要怎么办才好

    起风之后,往往都是要伴着阴雨。

    天晴了许久,难得一场雨水,反而会显得十分可贵。

    等外面吧嗒吧嗒落下雨水时,隗陌才抬了抬眼皮。

    他托着腮,叹了口气。

    “隗先生,二爷他还是不喝药,怎么办”

    管卢十分困扰。

    他很担心梅襄的身子。

    隗陌说“他的身体很好,非常好,他如今身体里彻底排完了毒,往后想上天就上天,想入海就入海,谁也别想再把他困在这个小小的深春院里了。”

    他这么说,管卢还是感到有些心有余悸。

    “只是如今他体内气息紊乱,身上会痛上一段时日,即便他的内息浑厚,可以自己慢慢调养好,可毕竟伤了心脉,不喝我这药,只怕这个过程他要痛死才是。”

    他说完,管卢脸色更愁。

    “让我去吧。”

    门外进来一个女子,那女子略有几分消瘦,可仍不损她半分清丽。

    正是先前为梅襄去梅衾身边涉险的桑若。

    “桑若姑娘确定吗”

    隗陌指了指桌上的药说,“你知道的,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桑若朝他微微一福,“多谢隗先生先前为桑若调养身体,桑若既然被二爷救下,自然要为二爷尽责一二。”

    管卢和隗陌便看着她端着药过去。

    管卢说“唉,桑若姑娘真是对二爷一片痴情。”

    隗陌说“你家二爷对她也不错了,她在这府里没有家人照应,却还能负责府上肥差不受人欺负,二爷这样帮她,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啊”

    “我也是这样想的,希望桑若姑娘可以让二爷心情好些吧。”

    二人心里这样想,但都未提及另一个名字。

    隗陌想到了宝婳,不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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