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记事以后,天生和修行一道缘分南辕北辙,别说修行者,谢瑾连修行门派的蚊子都没见过。
“有。”
宁留锋道“封印救了你一命。因为凤凰气机其他平凡无奇,唯独一点特异,香火不绝,凤凰不灭。不用全天下,半个天下,半个天下的香火来供奉你,等你水到渠成积累修为,灵力境界上的圣境自成。当然,你的修道境界是另一回事,这个得靠自己,十个凤凰也帮不了你,自求多福。”
“我之前很奇怪你凤凰气机滴水不漏,自己一无所知,按理说,这是生而知之的东西。”
他短短一番话,谢瑾想了很多。
比如什么时候凤凰气机居然能用平凡无奇来形容
比如他思及自己雕像被大肆供奉,庙宇里香烟缭绕雾气腾腾,实打实打个寒颤,敬而远之。
又比如圣境自成那一句话背后无数暗藏的杀机起伏。
谢瑾轻轻接道“若是我出生那日即有气机异象,我定为皇太子,受一国朝拜,然后,猝然身死。”
月光淌过他眉峰,照出俊美依旧的眉目,倒真有那么几分神明的意思,天大地大,不为所动。
宗法嗤道“要不然兴光皇太女是怎么死的”
兴光皇太女和今上是同胞姐弟,更是全然相反的两极,今上无能昏庸,兴光皇太女便英明刚毅;今上修为低微,兴光皇太女便一枝独秀。
所有的周人皆爱戴她,所有人皆以为她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天子,直至皇太女身死,武帝一瞬苍老,定了兴光的谥号。
中兴之光。
皇太女一死,中兴之光不再眷顾南周。
谢瑾下意识攥紧手指,低声问道“皇太女因神殿身死,神殿怎能安然如初”
武帝并不是位优柔庸懦的帝王,对神殿多有强硬。武帝朝南周不是当今,能容忍神殿放肆至此
何况神殿以多欺少尚不能稳赢皇太女,如何能在南周的地盘上悄无声息取她性命
宁留锋老气横秋一摆手“那是很复杂的事情了,这个天下远比你看得到的要大。”
说话间,宗法把一张符贴上谢瑾手背“好了,你看看。”
符纸接触到手背的一瞬间,谢瑾好似被人当头泼上一瓢烈酒,全身发热,意识控制不住地飘远。
他看见了天地灵气如萤火星光,无师自通经脉玄奥。
他也看见自己手背上一道道血纹暴起,比符纸沾上的朱砂远为来得鲜艳,顺着经脉纹路,盘旋出晦涩难懂的字符。
宗法神色复杂“这是我们不,这是法宗的手笔。奇怪,谁会吃力不讨好,替你封印血脉根骨”
那一刻,他看见原本如世外仙人般的皇子想要开口,却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谢瑾盯着血纹,那血纹真是灼眼,比经久不化的朱砂更甚,想来是要万分滚烫的心头血,才能十八年后犹未褪色。
“是我母亲。”
他说道“她自入宫以来,一直不大清醒据照料母亲长大的宫人所说,她年少拜入法宗,天赋出众,一心修行,前途可期。直至种种阴差阳错,被家人送入宫闱。宫人说她对陛下一向冷若冰霜,不假辞色。”
做一个废物点心的后妃,哪里有做法宗弟子来去自在,行事痛快
而哪怕一个女人再美貌,如果她疯疯癫癫,从不肯给好脸色,天子如何会看得上她
“后来母亲意外怀孕,更是急转直下,大声叫骂、摔砸物什因此,她生产时不让任何人入产房,也没人敢违抗她。”
于是有了瞒过所有人的十八年偷梁换柱。
血纹好像要灼疼谢瑾的眼,他迟来十八年地寻出一些生于世间的意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曾经兴许被人爱过,如此隐蔽,隐蔽得他差点以为是自作多情。
他终于隔着母亲十八年的打骂、疯癫和摔杂东西,从血纹里咂摸到一点母亲这两个字本应带来的温情。
南霞叹了口气,递给谢瑾一杯热茶,宁留锋也乖觉闭上嘴。
宗法天生缺一根筋,飞快拓下谢瑾手上的血纹“有点麻烦,不过能破,恐怕要一段时间,你把符揭下来吧,这玩意没什么用,让你看看罢了。”
“劳烦先生。”谢瑾将符揭下来,他手指在揭符时还有微不可查的颤抖,揭完符却已经很稳,好像把一团乱麻都体体面面地收拾起来,纹丝不乱。
“眼下之事,先建藏书阁,我来上书,出资,寻人,拓本,越快越好。”
南霞最先品出不对劲,柔声道“我们书院建藏书阁,不说有这档事,便是没有,我们亦是要建的。可由你出头,却成你刻意与神殿作对了,岂能叫你担这个名头”
宁留锋懒懒道“反正我们和神殿不死不休,一样是死,难道还要分死得全尸和死无全尸吗听我的,你要想出力最多出个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得。”
他三句不离钱,听得南霞和宗法齐齐翻个白眼。
“丞相病重,他一定会让朝廷和神殿矛盾重到不可调和,以免他死后陛下转头和神殿握手言和。”谢瑾语速很快,“所以朝廷和神殿既难以共存,我自是无所畏惧,如我先前所说,夹缝求生真的很蠢。”
“至于丞相病重我半年前猜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笑了,眼睛很亮“其实还有一点。”
皇室里长大的少年,大多老成,说话不带个天文地理,大节小义,好像能要他们小命。
师出有名,做事宁可打个算计的旗号,也不愿说是出于一点真心。
“因为我不喜欢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