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眼,也不开口,转眼看着那年轻军官,“属下斗殴,你身为上司,毫不制止反倒助恶,罪加一等,还不快报上名来。”

    那年轻军官似乎吃了一惊,懒懒笑道“侍卫亲军都虞侯如今兼掌殿前司了么”

    陈则铭看着他,隔了片刻道“报上姓名”

    年轻军官不以为然地一笑,起身挥手道“走。”那些兵士瞥着陈则铭,都忍不住笑起来,纷纷跟上那男子。

    两人错身而过,年轻军官笑声截然而止,却是陈则铭忽退,仍是挡在他身前,阻挡了他去路。

    两人对视片刻,年轻军官嘴角微扬,“你想怎么样”

    陈则铭道“军法通管三衙姓名”话音未落,年轻军官突然飞身而起,扬脚便朝他面目踹去。

    这一招又急又狠,那脚瞬间已到他面前,众人不由惊呼出声。

    陈则铭矮身一扭,居然险险避过那招,骤然伸手,抓住对方脚踝,便要将他扯下来。那年轻军官一惊,却也是变招极快,双手刚扑地,另一只脚已朝他手腕处踢来,陈则铭不得不撤手。

    那军官鱼跃而起,眼中发亮直瞧着陈则铭,陈则铭收回手,两人猛然间敌逢对手,都有些惊讶。

    静了片刻,军官笑容再起,转身便走,陈则铭一怔,不解其意。

    那些士兵纷纷大叫“杨大人,杨大人”

    那军官摆手道“保不住你们了,各自珍重吧。”说罢果真扬长而去。

    那些士兵见状不妙,居然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更有人早将那被绑两人解了下来,道“其实也就绑了片刻,没打也没杀,犯不着兴师动众”

    那被绑两人也跪下求情,军中早有号令,私下斗殴者,杖七十,基本上挨过之后,身体不好的便一命呜呼了。真要较真,侍卫亲军中诸人也逃不过。

    陈则铭也觉得此刑太重,见对方立马示弱,哭笑不得,只得挥手,“下不为例。”那些兵士纷纷谢过,陈则铭道“对了,刚刚那人是谁”

    一名军士道“他是我们指挥使,叫杨梁。”

    陈则铭先是见他武功不凡,有些惊讶,后见他丢下众人而走,便有些鄙夷。道“这样的上司倒也少见。”

    那军士听他这话,看着他不由微露讶色。

    隔了几日,正当值,忽有人来宣,说皇上宣陈则铭御书房即刻觐见。陈则铭难遏惊喜,跟从而去。

    到了御书房,听有人在房中道“且看这人如何”这声音却有些耳熟。

    陈则铭不敢多想,入内跪下三呼万岁。

    皇帝道“爱卿,你却来看这张弓。”说着有人捧着一张黑色角弓,端到他面前,一双手修长瘦削,陈则铭谢恩抬头,顺着那手看上去,不由怔住。

    眼前那张脸上的笑容依旧懒散,微带嘲弄般看着他,面前居然是前两日方交过手的杨梁。

    见陈则铭良久不动,皇帝不耐道“爱卿,怎么了”陈则铭方才猛醒,恭敬双手接弓。

    3、那弓入手冰冷沉重,陈则铭仔细看了看,正待开口,忽闻皇帝在桌后笑道“杨梁,听说前几日你在街上又打了一架。”

    陈则铭一怔,不觉握紧了弓身。

    杨梁转身道“陛下果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微臣知罪了。”他的语气不够认真,也远不如陈则铭恭敬。皇帝看起来却并不在意,面对他的时候,皇帝象是换了一个人,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陈则铭只觉浑身冰凉,这才明白那军士当时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古怪。

    这杨梁品级虽然不高,却显是皇上宠臣,是以那日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在官场中本来举步唯艰,却无意中又树了个大大的强敌。

    皇帝微微一笑,看了看陈则铭,道“陈爱卿,你看这弓如何”

    之后自己是如何应答,陈则铭记得并不清楚,但他至少看出了皇帝与杨梁两人之间关系亲密,他不懂皇帝召见自己的原因,难道只为了鉴赏这张弓吗

    临走时,皇帝无意叹道“我真没想到陈家公子是这么个性子”陈则铭不知褒贬,只能默然不语,杨梁朝他诡秘地笑了笑。

    离开御书房,杨梁朝他拱拱手,“陈大人,在下想请教一个问题。”

    陈则铭看着他,杨梁似乎看不见他的反感,接着道“假如下次再有缘遇到,大人还有心情管这门子闲事吗”

    陈则铭紧紧抿着嘴,如标枪般笔直站着,冷冷看了杨梁半晌,终于开口一字字道,“军,法,通管三衙。”

    杨梁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了他片刻,却笑起来“好一副牛脾气。”

    两人不欢而散。

    之后,陈则铭明白自己的官运大概是到头了,万岁那句话透露出的似乎是某种失望。为什么失望陈则铭并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对几乎没有人脉的自己而言,这份失望也许是致命的。

    自己做的并没错,只是在这里,这些都不适合。

    他按部就班的做的自己份内的事情,并不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等待有一天,调令下达。

    那一夜,恰巧他当值,下属急报皇帝震怒,急宣当值将官觐见。

    忐忑之余,他赶了过去。却见皇帝站在重彩的玄华门下,一身锦袍,黑压压一地埋头跪拜的人当中,他一人独立如鹤立鸡群,冷冷看着他急奔而来。

    “臣陈则铭叩见万岁。” 他单膝跪下,恭顺低头。

    “你是怎么带兵的”冷冰冰的话劈面而来,“朕偶然来查,居然玄华门无人”

    陈则铭侧头,身旁兵士低声道“是方才有人报墙外有人影,疑是有人闯宫,兄弟们都追过去了,一时没留人。”陈则铭还不及答话,皇帝却是耳尖听到了,冷笑道“有人闯宫,你这当值官却不知道”

    陈则铭心知今日一劫难过,今日这事说大了,是玩忽职守,往小了说,其实也不过布置失当。但皇帝似是正在气头上,自己辩解也未必会听,只得道“是臣一时失察,请万岁降罪。”

    皇帝环视一周,怒道“急什么,你当然有罪这宫中防守如此脆弱,我却还不知,侍卫亲军每年军饷数十万两银子,却全养了些饭桶今日当值兵士连你一起每人十鞭,再交刑部。今日起此等玩忽职守之事,均严加追究。”

    陈则铭心中一震,见皇帝转身便要起驾回宫,数月来的那一口闷气突然自胸中升起,禁不住大声道“万岁”

    皇帝停步,陈则铭抬头“此事乃臣一人之过,自当一人承当,请陛下饶过诸多当值卫士。”众人都有些吃惊看他。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你一人承当”他声音颤抖,似乎极其激动。

    陈则铭叩首道“是。”

    皇帝点头,“好,好啊,真跟当年一模一样。”说罢伸出手,旁边早有太监知心知意递过马鞭,皇帝持鞭在手,缓缓转身,指着陈则铭一字字道“脱去盔甲。”

    陈则铭怔住,难道便在此地用刑与法不合啊

    皇帝面无表情看着他,眼中有股奇特的怒气。陈则铭静了片刻,抬手取下头盔。

    众人都无声,看着他脱去盔甲,铁制盔甲落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却也打不破这片沉默。

    马鞭高高扬起,带着“啪”地一声脆响凶狠地落下来,陈则铭背向皇帝,身体不为人觉察的颤抖了一下。白色中衣上立刻渗出一条血痕,渐渐扩散。

    皇帝又举起了马鞭,他高举的手臂宣告着他难遏的愤怒,然而他愤怒的是什么。

    十鞭过后,皇帝将鞭子扔给身旁太监。

    陈则铭背依然挺得笔直,但却显然已经有些僵硬,他微微垂首,汗珠从额头顺着睫毛再落到地上。背上鲜红的血迹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皇帝道“今日当值兵士每人十鞭,再交刑部。都虞侯也一样。对了,刚刚这十鞭是我赏的,不算在内。”

    陈则铭浑身一震,双手紧握,隔了片刻,终于渐渐松开。

    皇帝看着他低垂的头,笑了笑“这十鞭是告诉你,不要随便出头。朕下命令,不是用来给你们讨价还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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