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来见阿谣这日, 距离他们两个上回相见已经过去数日。

    彼时暴雨初晴,阿谣正坐在公府的园子中一下下打着算盘,算着近日的账。

    见到人来了,才放下手中的算盘, 起身淡声问道

    “什么要紧事。”

    她虽是嘴上这样问, 但是脸上隐隐的忧色已经暴露了她。

    顾随打着折扇, 一如往日放荡不羁

    “小爷就要从军去了,建功立业也好早日回云南承我爹的爵位, 以小爷的才智说不准能挣个大将军当当。”

    阿谣没说话, 只是神色暗了暗。

    她爹虽然没有透露军情半分,可是这些日子,总行色匆匆像是有处理不完的事物, 外面又传言江南那边刚闹起水患, 西北的月氏又蠢蠢欲动。

    阿谣知道,顾随此时从军, 只怕他们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不会再见了。

    她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总算觉得他救她于水火,真心当他为知己好友的。

    如此以来, 自是不舍。

    况且,战场上刀剑无眼,管他是什么云南王世子,若是受了什么伤

    实在不堪设想。

    虽然阿谣没说话,可是顾随看着她变幻的脸色,发觉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自然弄懂了她心中所想。

    他暗自苦笑一下, 说起话来却又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只说

    “小爷去建功立业你还不高兴怎么, 担心以后配不上小爷”

    顾随手中的扇子在阿谣头上轻轻一敲,瞧着吊儿郎当

    “放心吧,小爷才不会嫌弃你。”

    见阿谣还是没回答,顾随刚要继续说话,一低头,却看见面前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红了眼眶,瞪着他,转身就要走。

    顾随慌忙伸手拦住她,忙说

    “怎么还哭了我胡说的”

    阿谣挣开他的手,别过头,许久,才闷闷地说

    “战场凶险,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说这些浑话。”

    这回换成顾随没话说了,饶是他平日里那么一个不羁放纵话又多的人,这时见到阿谣真的在担心,也再说不出那些胡话来了。

    只是低了声,说道

    “我这不是,怕你忧心嘛。”

    阿谣懒得理他,干脆转过身,径直往前面的老榆树下走去。

    只留顾随在身后喊她

    “哎,阿谣,做什么去”

    她停在了那棵榆树下,未转过身来,却将手往后面一伸,有些生硬地说了一句

    “扇子给我。”

    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是下一瞬,顾随还是老老实实将他拿在手里那柄折扇递到了阿谣手上。

    阿谣俯下身,终于还是在动手之前问了一句

    “这扇子可是旁人送的重要物件”

    顾随也走上前来,见她愿意理他,忙道

    “不是不是,只是小爷在街上随手买的。”

    得了这话,阿谣才动起手来,将扇子合牢,代替铲子去挖榆树下的土地。

    因为连日下暴雨,地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泡浸的都已经十分松软,是以,即便她只是用了个折扇,也轻而易举铲开了土地。

    一下,又一下,一双纤纤素手,手持一柄合拢的折扇,一刻不停地往下挖。

    顾随今日脑袋混沌,看了半晌,才终于弄懂了她是在干什么。

    明白了她的意图之后,他先是愣了一愣,须臾面上多了一丝略显苦涩的喜色,也跟着蹲下身,伸手去夺她手里的扇子,直说

    “我来。”

    阿谣也没拗着,对方的手伸过来,她就自然而然放开,将手里的扇子给他。

    总归将这里的东西埋下去的人是他,此时挖上来的人还是他。

    也算是有始有终。

    男子的手劲大,动作也比阿谣麻利,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见到底下的酒坛子露出边际。不多时,那一坛昔日埋下去的荔枝酿,现下,终于重新得见天日。

    察觉到对方看着自己目光灼灼,阿谣有些别扭地垂着头,不与他对视,只是低声说

    “大约是酿好了,就当是为你践行。”

    须臾,自有丫鬟拿来酒碗,又拿来毛巾替他们净手。

    二人就坐在公府后园的一处凉亭中,共饮佳酿。

    喝酒的时候,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酒过三巡,阿谣的脸色都开始发红的时候,才听顾随似乎在安慰她似的,说道

    “不必忧心的。阿谣,我是在你爹爹麾下,他老人家看着你的面子也会照看我的。”

    后来的事情阿谣不记得,只记得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自己的榻上,连顾随的影儿都见不着了。

    不过她隐约记得他说过的话,他是在她爹爹麾下,那大约,会好的吧。

    总归他不再无所事事地瞎玩,就是好的。

    平静的日子又过两日,之后,不知道四公主是怎么了,频频召阿谣进宫。

    一次两次她还可以称病不去,次数多了,便不得不去了。

    四公主生母早逝,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也算是太子最亲密的姊妹。

    一开始的时候,四公主频频邀约,阿谣也以为是裴承翊的意思,可是次数多了,每次去的时候四公主只是同她喝喝茶,聊聊家里最近的情形,阿谣才确定,真的与太子无关。

    不过,四公主总这样叫她进宫,卫国公府的众人也不免担忧起来。总归伴君如伴虎,如此频繁,也不是什么好事。

    先是素蕊小心地问阿谣

    “小姐这几回进宫见到四公主,可觉得公主殿下是有什么事情找您”

    阿谣先前进宫那两次,也是素蕊跟着的,不过后来,阿谣大约知悉四公主的意思,便只叫月心或是宝菱跟着,此时听见素蕊这样问,觉得素蕊大约到底还是知悉了什么。

    小女子的心思总是繁多,阿谣早就觉察到素蕊的心思,现下,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不伤害素蕊的法子。

    再接下来的事情她一个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先知会母亲,与母亲商量才好。

    第二日,四公主再召阿谣进宫的时候,胡氏闻讯,匆匆赶来。

    阿谣屏退众人,单只留了母女二人在屋子里,面上略显难色。

    胡氏一见阿谣这神情,忙伸出手拉着她的手,小心试探着问

    “这是怎么了四公主频频叫你进宫,可是、可是那太子爷又”

    后面的话胡氏还没说完,便见阿谣平静的摇摇头。

    淡声否认

    “没有,娘放心吧,阿谣从未再见过他。”

    “如此便好。那你这是”

    “四公主召女儿进宫,是有一桩更重要的事,兹事体大,阿谣觉得务必让娘知悉。”

    “你说。”

    “四公主这数次召我进宫,总是明里暗里探我的口风,大约是公主有意于长兄,可到底身份限制前朝后宫牵扯颇多,皇后态度暧昧,四公主便想托我,问一问大哥的意思。”

    阿谣将事情大概讲了一下,然后便去看胡氏的神情。

    经过太子爷那一桩事,胡氏一听到这些便不禁皱起秀眉,略显为难。

    阿谣忙道

    “娘不必因为阿谣的事情烦扰,不如,先问问大哥的意思”

    “是该问问的,你大哥年岁也大了,娘原本是想着替他留意,可如今又不太平,再这样下去,恐怕又要耽搁。”

    可怜天下父母心。

    哪有父母不担心儿女的。

    近日多事之秋,姜谈被林府扣下,阿谣又是坠马受伤,又是被太子掳去,加之赵氏又怀了身孕,孩子们扎堆出事似的,胡氏这一颗操不完的心,刚平静几天,如今又要替她的大儿子操心。

    不过好歹几个孩子都是胡氏亲生,虽是烦扰些,倒也乐得。

    阿谣心里还装着一桩事,亦是她自己拿不了主意的,便也顾不得胡氏忧心,只又接着说

    “娘,我还有一件事,也是关于大哥,您听了之后也一并问问大哥的意思,再一同给拿个主意吧。”

    阿谣说完,不待胡氏问,就继续说道

    “素蕊跟在我身边,她的心思我总能觉察一些,似乎,她对大哥也有些心意。”

    旁人家或许不将奴仆当一回事,可阿谣却从来都是将身边的人当做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同样是思慕于她大哥,她觉得四公主这种金枝玉叶的心思重要,可素蕊日日生活在她身边,素蕊的心思同样重要。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只能来问母亲和大哥的意思。

    听完这话,胡氏沉默半晌,最终只说

    “今日娘递了牌子,陪你一道进宫去吧,待与四公主见过了,回来再问你大哥的意思。”

    “好。”

    母女二人也不多耽搁,换了更庄重的衣裳发饰之后,便坐着国公府的小轿,一道往宫里的方向而去。

    四公主才刚刚及笄,年纪比阿谣还要小一些,尚且没有自己的宫苑,只跟着皇后,住在未央宫偏殿。

    前几次阿谣来的时候还曾经担心过会不会碰上皇后,不过四公主好像特意打点过,来了次,倒是一回也没碰上过皇后。

    是以,此时她比身边的母亲胡氏还要冷静,两人走到未央宫大门前的时候,阿谣还不忘低声安慰母亲

    “娘,您也不用太忧心了,总归咱们去了看看再说。”

    “嗯,”

    胡氏拍拍阿谣的手,

    “听你的。”

    母女二人相携,正要迈进未央宫的大门,这一步还没迈出去,却是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太监谦卑恭谨的声音

    “太子殿下,娘娘正在正殿等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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