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津岛修治叹口气说,“我们国家要完了。”

    “啊”草间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

    “难道不是吗”津岛修治又打开下一局,“想要抓住罪犯就要拥有超越他们的智慧,如果你们都能成为此部门的一员,国家就要遍地是极刑犯了。”

    [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是在嘲讽]

    草间也明白了津岛修治的意思,只要是个人被侮辱被嘲讽就不会高兴,但对面口出恶言的又是个小孩子,这让他无法直观表达自己的喜怒,怒火在心中回荡半天,最后只能憋屈说“你这孩子,在说什么,你家大人在哪里”

    [等等。]佐佐木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说“草间君,这孩子应该是飞鸟前辈带来的。”他指向第三道门说,“我们这里是刷卡进门,首先能够防止无关人士进出,其次前辈应该回来一次了,你看门口鞋的摆放方法不太对,鞋尖没有对齐,应该是匆忙离开的。”他说着打开办公室的门,果不其然看见放在办公桌上的便当盒。

    “这段时间除了前辈应该没什么人回来吧,这孩子肯定是被前辈安置在这的。”他说。

    “连像样的推理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普通观察。”津岛修治一心二用能力太强,听他们说话还能打游戏,“不过勉强猜对了结果,起码比刚才那位先生好多了。”

    草间气得脸色通红,偏又不能做什么,只能站起身。

    佐佐木很尴尬,他觉得这孩子说话未免太不留情面。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竟然直接说出来了,也太直白了吧这孩子。]佐佐木对草间的人品还算放心,知道对方不会因此给自己穿小鞋,但在短时间内影响同事关系是肯定的,他不得不在心里埋怨津岛修治。

    [这孩子太聪明但也太不会说话了。]

    世人对过分聪慧者也存在偏见。

    “竟然是飞鸟前辈带来的,没听说他家有小孩子啊。”草间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直起身说,“那你就在这里打打游戏吧,千万不要打扰我们工作哦。”

    “”津岛修治没说话。

    [真无聊啊。]

    15:30

    办公室的座机响了。

    “什么,发现了碎骨”

    “好的,没问题。”

    “发现地在哪里”

    “我们马上去。”

    “十五分钟内赶到。”

    中村放下座机听筒说“今天轮到谁出外勤”他口上这么说,心中却有数,直接看了佐佐木两眼,根据排班,今天执勤的正是佐佐木。

    当事人已经把披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往身上一套,熟练地询问“地点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东京湾。”他说,“起因是管道堵塞,工人清理时发现了许多碎骨,拼接起来是人的骨头。”

    想到那副情景,佐佐木头皮一阵发麻,又很快镇定下来“我明白了。”

    “车已经安排好。”中村说,“辛苦了。”

    佐佐木进入停留在三层的电梯,在电梯门口等人的只有他一个,对称的金属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在闭上之前一道灵活的影子猛地蹿进来,门的感应系统直接卡死。

    “”他脑子里刚刚还回荡着各种案件场景的模拟,东京湾的地图是背死的,此时直接从脑子里调出来就好,就是不知道下水管道的源头是哪里,等会儿还是再查一下

    “你怎么进来了”他也不接着想了,望站在身旁的孩童目瞪口呆,“你快点回去,飞鸟前辈还没来。”

    “我太无聊了。”小孩的声音很澄澈,他说,“游戏里所有的地图都打通一遍,无论是单排、双排还是四排模式都尝试过,开始玩的时候还算有意思,然而一旦掌握了技巧,就变的乏善可陈。”他满不在乎地看了佐佐木一眼,但视线焦距却没有落在人身上,佐佐木想[他在看什么,看茫茫虚空吗]

    “于是我就问他,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吗”孩子还在接着说话,他好像不大在乎人是否听了,不过他话语间萦绕着股特殊的韵律,令人不由追寻下去。“他说没有,让我自己找点乐子。”

    [我的人生里并没有什么乐子。]这是津岛修治的第一反应,他很苦恼,[或者说,直到现在为止我都无法判断,什么事情是会快乐的,什么事情不是。]

    [倘若自身无法做出判断,便只能对身边的人进行学习与模仿,那“乐子”对焉岛先生来说又是什么是躺在床上喝酒,还是吃蟹肉罐头,或者是无所事事地出门探案,给人做白工他能在解密的过程中找到乐子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他语调突兀一转,有欢快的音符在跃动,佐佐木刚想拒绝把孩子送下电梯,放在兜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他又听见孩子说,“如果要拒绝的话,就先看看手机短信,差不多要来啦。”

    飞鸟前辈给你添麻烦了,那孩子就拜托了。

    [什么意思啊喂]

    [真的要把小孩儿带到犯罪现场去不是开玩笑的吗,就算是飞鸟前辈这么说也太夸张了]他拼命按手机屏幕,发出一连串的文字,翻来覆去说那些话。

    真的吗前辈

    但我要去工作,而且是凶杀现场,有碎骨的那种。

    这对孩子不好吧

    发了再多条的短信,得到的回应却只有空落落的四个字。

    飞鸟前辈拜托你了。

    他带着不解走出电梯,又带着不解走出警局,最后还带着不解走上警车并且帮副驾驶座的孩子扣上安全带。

    津岛修治嫌弃地说“你应该专心看路。”

    1551

    执勤军警,黄色警戒线,闪烁红蓝二色的亮灯,以及在警戒线外驻足不愿离去的人群,构成了一幅画。那些围观人士多半是无所事事的妇女,本在城市公园同人寒暄,或走在往返家与八百屋的路上,看见城市中心有突发事件,便按捺不住凑热闹心,都涌过来。

    佐佐木抬腿进黄色警戒线内,巡逻的军警对他敬礼,津岛修治的身高不够,最多只要低低头就能进场,佐佐木拽着他,一路跟人赔笑一边把孩子带进去。

    他单方面同津岛修治约法三章“听清楚了,在现场不许到处乱跑,不许拍照片,跟紧我。”

    津岛修治哪里管他说了什么,只顾自己四下打量,他的眼中多了些活力,若仔细看了就能从中窥见智慧的色彩。

    管道里的碎骨头早被清理出来,它们被分门别类装入塑封袋里,地上铺了一大块青色粉防尘布,塑封袋按顺序摆在上头。法医来得比警探早,他早就把所有骨头看过一遍,对佐佐木说“是成年男性的骨头。”他停顿后说,“有六人份。”

    “骨龄还要进一步检测才能知道受害者的年龄,但目前发现的都是些健壮的男性骨头。

    佐佐木的眼神微闪,这并不是什么很有利的证词,每天每天,社会上都有新的人失踪,六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有什么特殊痕迹吗”他只能询问法医,“比方说骨头裂纹之类。”开裂过的骨头跟寻常骨头不一样,他渴望找到更有代表性的特征。

    “有倒是有”

    “无名指骨折、大拇指骨折、胸骨碎片穿孔,”法医还没有开口,话头就被截断了,声音所传递的内容很惊人,但只要看是谁在说话就变得不那么可信起来,津岛修治蹲在一堆骨头前,好像终于提起兴趣,还时不时用手指在塑料外壳上捣几下,佐佐木看后越发头痛,立刻出生制止说“喂,不要碰啊。”

    [这孩子到底该说时胆大还是任性啊。]他是个不错的人,对孩子很有包容心,但对津岛修治,他的认知还不够,故只把他放在“聪明孩子”这一定义上,对他说的话也没有太当回事,在此前提下他做的那些事只让佐佐木感到“麻烦”与“头痛”。

    [果然就应该义正词严地拒绝飞鸟前辈才对,把孩子带到犯罪现场什么的,只会添乱啊。]

    ”真是抱歉,小泽川先生。”法医姓小泽川,“我一定会管好这孩子的。”

    “不,等等。”佐佐木想不到的是,小泽川竟然蹲下来与津岛修治保持视线平行,“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他问津岛修治,“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津岛修治指出了几块骨头,“很明显的痕迹。”

    “我是说,你是学过这些吗”

    “还需要学吗”津岛修治歪头,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他的窗户却蒙上了纱窗,你看他就如雾里看花,“我只是读过两本相关的书,只要看书就明白了。”他说的都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才格外伤人。

    [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天堑,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况吧。]

    小泽川甚至还挺高兴地笑了一下,他接受能力高,又或者是看了太多津岛修治这样的人“又是个不得了的小怪物。”于是他又扭头对佐佐木说,“你要好好听听他的意见啊,佐佐木先生。”他说,“这可不是什么孩子,论才智的话,三个你累计在一起都没有一个他来得高。”

    他可能也不是什么精神有序者,还摇头晃脑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世界才变得更热闹了。”

    “并不是因为有你我。”津岛修治的眼睛一弯,他不常笑,尤其是在太宰治身边时,脸上总是无表情的,这让他们看起来像两人,但现在,倘若太宰站在他身边,就会发现,无论是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好,还是隐藏在笑容深处的细微的颤动,抑或是眼底不健康的病态神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只要世界上还有会呼吸的两个人,就会变成这样。”孩童的呼吸也很轻,浪潮一半拍打冰冷的空气,“更不要说有76亿。”

    “人就是喜欢热闹的,”他看上去有点古怪,“你看,这世界被变得多热闹。”

    佐佐木又觉得心惊了,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

    [你们在说什么啊。]他理解二者说话的字面含义,精神层面上却露出了茫然的姿态,孩子在他眼中是怎样的是弱小的、需要保护的、站在他身后的,小泽川说的话,津岛修治表现出的惊人早熟,与他的固有思想产生了激烈碰撞。

    [他的笑容很眼熟。]

    佐佐木模模糊糊地想,他总觉得在记忆中出现过相似的画面,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他觉得古怪的笑容很美,当然没得并不是说孩子,他最多只会觉得孩子聪明可爱,如果说跟美感挂钩,他甚至会唾弃自己的龌蹉心思,于是乎那美感的既定概念一定是其他人带给他的。

    [那究竟是谁]

    小泽川说“你还有什么发现”

    “发现。”津岛修治收回了笑容,“真要说的话也不知什么值得被称为发现的东西,说是推论可能更恰当些。”

    [真奇怪啊,感觉轻飘飘的。]津岛修治知道自己不对劲,但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却接触那些普通人眼中危险的东西,并且从中获得了奇妙的趣味。

    他想要接着探究下去,更进一步,更加接近死亡,而不是想要接近真相。

    [我想要见到,更多、更多、更多。]他下意识地想,这是不是就是愉快的感觉,是不是就是活着的感觉,真奇妙啊,他竟然能从死人的身体里感受到活着。

    [焉岛先生热衷于当侦探,难道也是因为这感觉吗]他控制不住自己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津岛修治太想笑了。

    [真好。]

    [我是说,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恰巧看过一些资料。”他说,“近些年失踪的军警。佐佐木先生也参与了搜查事件不是吗,就是飞鸟警探一直在追查的,无故失踪,找不到人,甚至连他们是怎么失踪的都不知道。”

    “一些人的伤口与它们重合了。”它们指的是骨头。

    “枪是很常见没错,却也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会受到枪击的无非就是军警还有私人武装成员,比如说黑手党以及雇佣兵之流,从这方向来想,就可以把一大批人给排除了,”他说,“我想了一下,这块骨头正好应挡在身体左侧脾脏之前。”他伸出手指在胸膛上指指点点,“恰好18年7月失踪的宝田君就在16年特战任务中受伤。”

    “18年8月失踪的多门垛先生右手小拇指骨裂。”

    “10月失踪的锦寸寺食指被削掉半截。”

    津岛修治说话很有条理,他不仅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还能叫出人的名字,甚至知道他们是在哪次事件中受伤,小泽川听得有滋有味,佐佐木却胆战心惊。

    [怪物。]

    他实在无法用天才来形容眼前的孩子,天才这一字眼是给那些可以被理解的,情感上可以接受的聪明人,如果说普通人的智商是100,天才就是120,而180的就成了怪物。

    “按照这条线去查的话,说不定就连一直没有进展的失踪案件都会有新的突破。”小怪物说,“对吗,佐佐木先生。”

    “是、是的。”

    他含糊地说“是这样的没错。”

    “你帮大忙了。”

    16:40

    “你。”佐佐木局促地搓两下手心,他带着津岛修治站在可丽饼车前,他问对方想吃什么口味的可丽饼,修治说“蟹肉的”。

    并非是自发性提出要求要吃可丽饼,而是他在车上忽然听见从副驾座传来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佐佐木才惊觉这孩子说不定一个下午都没有吃东西,而正是那两声肠蠕动让他的思维打开了一条缝。

    [原来他肚子也会饿啊。]

    [就跟普通人一样。]

    “你肚子饿了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有一点。”津岛修治还在看手机。

    [换个孩子,这么点大,要是肚子饿了,绝对会抓着大人的衣服下摆不断摇晃撒娇说“我饿了”吧。]

    “那”佐佐木的视线穿透右侧车窗,“你要吃可丽饼吗”他局促说,“不是什么正经的食物,但稍微垫一下肚子还是可以的,如果不介意的话。”

    “可以。”津岛修治终于不盯着手机看了,他对佐佐木说,“我要吃蟹肉的。”

    车只要一摘警铃就是辆普通车,佐佐木找了限时停车场,字高高悬挂在大厦顶,离开案发现场后津岛修治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他只是跟着成年人走到车前,等他去买可丽饼。

    两个结伴而行的女人从远处走来,风格各异,但都很漂亮,其中一位或许是身体不太好,走得太慢,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右手时不时捂住腹部。

    她很痛、很脆弱、也很美。

    津岛修治的眼珠子转动两下,夕阳西下,天边点缀红霞,橘红色的云朵沉甸甸地压下来,那些暗淡的光经由玻璃珠子似的眼球折射,迸溅出非凡的神采。

    他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到佐佐木身后主动接过了可丽饼,这让男人受宠若惊。

    [啊,小朋友这么饿了吗]

    佐佐木没有转身。

    穿白衬衫的女人与他错身而过。

    白天与黑夜的界限烙印在地上,橘色的光无限延长分割出黑白两个世界,津岛修治的小皮鞋踩在中间那道线上,含糊不清地说“就当是我给你的报酬好了。”

    [可丽饼的报酬,还有让我愉快的报酬。]他在心里补上了剩下的两句话。

    狡兔结草,黄雀口衔白玉环

    是谓妖魔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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