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长趁势将矛头对准孙董事,而孙董事明里暗里把篓子丢到前任会长老冯头上。斗争愈演愈烈,青帮几位老板出席,笼络众人,称务必清查,不能坏了双方合作关系。

    几次会议,代表吴祖清出席的是利利商行的经理。他以为翻译文小姐同吴先生关系不一般,邀功、倒苦水,嘴碎地讲了一堆。

    文苓由此知晓了各中人的态度,深觉这是黑账案的遗留事件,顺藤摸瓜也许可以找出敌方卧底。

    若使出情色计,实在冒进,恐被洞悉。文苓要蒲郁做的,是利用其姨妈的情妇身份,自然而然地与青帮老板们熟悉。

    两日后,蒲郁带着崭新的旗袍去法租界的公寓拜访姨妈。

    张宝珍怪稀奇,打着哈欠说“小郁怎么来啦,这个月生活费不是给了嚜。”

    “莲生师哥走了后,男装的担子在我身上了,可终究要做回旗袍的,师父的绝活嘛。我怕手生,时不时给阿令做,阿令念着你,我糊涂了,才道给姨妈也做一件。”

    “我看你是糊涂,那些剩余料子,你们小姑娘做了穿着玩也好,拿给我穿像什么样呀。”

    “给姨妈做当然要用做好的料子了,虽然比不上师父,我的手艺比往日也精进了些,还请姨妈看看。”蒲郁把包裹放在案几上,退回一步。

    厨房里的女佣瞄见,觉得蒲郁对张宝珍低三下四的态度令人匪夷所思。

    张宝珍却是习惯了的,如今住宽敞的新公寓,有专门的佣人、司机,更值得傲气似的。她打开包裹,捻着面料一角把旗袍提起来。

    适合初夏穿的荣昌夏布,染成了浆果紫纹样,简繁相宜。张宝珍热衷打扮,自然知道这“轻如蝉翼,细如罗绢”的夏布是上品。

    张宝珍斜倚在沙发里,白睡袍微敞,紫旗袍横搭过膝盖,风情无二。

    “讲吧,你想求我何事”

    蒲郁垂眸,“小郁得姨妈厚爱,师从张裁缝,如今当是位师傅了,于情于理需要开拓新客。姨妈交际广,若姨妈以为妥当,可否帮我引荐”

    “这张裁缝”张宝珍啐声道,“这些年我帮你们张记拉的生意还少不少人以为我有外快拿的咧。”

    “姨妈,这是我的主意”

    “听说吴先生上回穿那套西服是你的手艺你确实有这个水平了,到这个阶段了。”张宝珍说着又笑起来,“阿令有你一半机敏也好,看我同南爷好,知道各位老板的太太姨娘是花得开钱的主儿,就讨好我来了。”

    “姨妈这两年为小郁辛苦,讨好是应该的,唯恐还不够。”

    “瞧瞧多会讲话。”张宝珍点燃一支烟,招蒲郁近前。

    “近点。过来嘛。”

    等蒲郁靠拢沙发,张宝珍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看看,指尖的烟熏得她眯眼,可她还不敢说什么。

    张宝珍松了手,吸烟,吐雾道“眉眼慢慢长开了,倒是我们张家的女儿,小美人一个。”停顿片刻,在烟雾里睨着她,“你就不想飞上枝头”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你会明白的,等你再大一点,见过诱惑。我们女人,不断受诱惑所扰,很难彻底走到底。”

    “男人呢”

    张宝珍嗤笑,“爱情会摧折女人,却不会毁掉一个男人,那还有什么可以诱惑得了的,没有了。”

    蒲郁隐约感到,姨妈的浪漫梦想在那个男人一去不回时化成了泡沫。如果没有生育阿令,可能姨妈也有见大世界的志向。

    万事没有如果。

    张宝珍开始带蒲郁出席社交场,尤其是姨太太们的私家牌桌。蒲郁白日为这些交际明星做旗袍,夜里陪她们打牌。

    等回过神来,青帮老板也小郁长小郁短的了。

    六月,日本关东军再一次震惊世界,后世所称的皇姑屯事件十八天后,张作霖逝世的讣告发布,张学良主政东北。

    蒲郁听闻,耳鸣嗡地一声。父兄的死与大元帅有着莫大干系,而今大元帅身亡世事变幻莫测,当真变幻莫测。

    夜里,蒲郁照常上牌桌。她赢了点小钱,姨太太们夸她牌技精进了,玩笑说宝珍是不是给她开小灶。

    张宝珍道“是,我小囡嚜,不能总让你们欺负。”

    将蒲郁带在身边,愈发觉得这是个值得栽培的可人儿,张宝珍态度渐有改变。

    打牌,吃宵夜;一位太太拿出在情人那儿收到的唱片,她们又跳起舞来,少不了饮酒。

    凌晨散席,张宝珍派司机送蒲郁回赫德路。

    下车后,蒲郁笑开了同司机挥手,“慢回”

    走进漆黑里弄,神情淡了,浑身疲惫。

    再寻到光亮,是进入洋楼,走上楼梯。矮跟皮鞋踩出声响,又闷一声。

    蓦地停下。

    “二哥。”蒲郁意外极了,一度怀疑是错觉。她还不太会喝酒,也许醉了。

    吴祖清看着她,其实不知道该看嫣红的唇,还是迷蒙了的双眸。她很陌生,令他不快。但也不是完全讨厌,他不知道她打扮过会是这番模样。

    他往下走,绕过拐角。

    “二哥”蒲郁确信不是幻觉,嗅到烟草味。

    “不适合你。”

    “什么”蒲郁仰头,二哥的表情在逆光光晕里看不清。

    “我说。”吴祖清抬手,轻轻锢住她的下颌,拇指压上她的唇角,指腹划过去,有些狠劲地擦掉唇膏颜色。

    “这还不适合你。”

    蒲郁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吃吃地,“二哥,那什么适合我呢”

    也不知有意无意,她笑得上牙轻轻啮他的指尖。他也还不放开手,于是她大胆地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侧,“二哥怎么不讲了,二哥讲的,我都听。”

    忽地,吴祖清以贴着她脸颊的那只手,几乎是推着她往扶手上撞。

    半身悬在外,蒲郁嗔道“二哥,我错了”

    吴祖清将她捞起来,鼻尖与鼻尖若即若离,比方才的距离还近,

    “清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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