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新进官场的小子,连上朝面圣的资格都没有,谁会在意他们打架闹事,文武百官自无人答话,傅后却对兼领翰林院事的赵原和兵部的杨惟中问道“赵原、杨惟中,你们二人知道吗”

    两人愣了一阵,均摇头道“臣孤陋寡闻,未曾听过此事。”傅后并无意外,她离了御座,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气定神闲摊开来,说道“你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总知道这份檄文吧”

    百官听罢无不变色,过了半晌,也没人敢出声,傅后却沉了声音再道“看了还是没看”

    大殿里静极了,皇帝扫了一眼众臣,却见于孟阳回道“这几日,檄文在各地流传,臣也略有耳闻。”

    “看了就好。”傅后道“这两个人,就是为了这份檄文打起来,柳洎说我专断独行,欺压皇帝,任用奸逆,燕王起兵当是替道,孟钟却说燕王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此时别说是那些大臣了,就是皇帝也微变了脸色,大殿里自然又是一阵沉寂,傅后冷笑一声,将手里那份檄文扔在了案上,“别藏着掖着,你们平日里有什么不痛快,趁着这个时机,都尽管说出来。”

    过了半晌,果有人禀道“燕王大逆不道,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造反。倘若太后能罢奸邪,归政于皇上,燕王便没了口实,师出无名,败亡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朝野震惊,建言之人竟是帝党清流礼部郎中李训,皇帝焦急不已,傅后却反而平静道“皇帝,你觉得哀家该放任不管了吗”

    皇帝暗骂李训胆大无脑,忙道“燕王明言扶立幼主,逼迫母后,实乃离间之计。如今朝纲不稳,还望母后不避流言,继续主持大局。”

    傅后心里的疑虑去了几分,对皇帝赞道“皇帝说得好这分明就是燕王的离间计。”顿了顿,又佯装追忆往昔,闪着泪光叹道“先帝早走,丢下咱们孤儿寡母,把大明的江山甩到我一个女人肩上。我盼着皇帝长大,自个儿也能歇口气,偏偏有人老妄想着害我们母子。谋害先帝,囚禁皇帝,屠戮宗室,说得倒是义正言辞。”

    朝臣们皆战栗不已,谁也不敢搭话,傅后看了一眼不停擦着汗的郑王,问道“郑王,你是宗室老臣,德高望重,你倒是说说这上面写的屠戮宗室是何意”

    郑王因年老体弱又这么一惊,吓得身子一颤,任额头上的虚汗流淌,拱手回道“太后素来亲厚宗亲,恩宠礼遇有加,老臣以庸碌之资,忝居宗正之位多年,可见太后之仁慈。此檄文满是污蔑之词,实在可恶,那些散播谣言的也不知是何居心。”

    傅后神色稍缓,叹道“好一个污蔑之词,郑王到底年长,看得分明。”顿了顿,又对众臣道“可你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像柳洎一样受到燕王的蛊惑呢依我看,不少吧。”

    “说我任用奸佞,今日站在这朝堂上的诸位,你们都是奸逆吗”

    燕王以清君侧起兵,若他真入主京城,还能落得了满朝文武的好当然谁也不愿担了奸臣之名,立即有大臣出列道“太后自听政以来,轻徭薄赋,偃武修文,年年开恩科,进人才,不仅百姓康乐,朝廷也是政通人和,人才济济。柳洎一介书生,听信流言,诋毁太后,实在罪该万死。”

    傅后从容不迫的坐了下来,罢罢手道“歌功颂德的话我也不乐意听,公道自在人心。”俄又加重了语气道“燕王的诋毁,我自不在意,只是他想借着这个由头起兵造反,危害社稷,那么,我绝不答应”

    “燕王拥兵自重、目无君上是为不忠,背祖弃德、违逆圣训是为不孝,起兵造反、陷民于水火是为不义,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朝廷厚禄依祖制,剥夺燕王爵位,其子孙皆废为庶人。宁王、肃王等助纣为虐,一律夺爵。”

    文武百官皆高呼太后英明,傅后意味深长地道“至于柳洎,念他不过受人蛊惑,暂不追究。诸位可要引以为戒”

    原本怀有异心的大臣吓得冷汗直冒,柳洎只在坊间发了一通牢骚,这么快就能传入傅后耳中,可见京中耳目之多。

    皇帝在旁不免暗叹傅后手段高明,既杀鸡儆猴,又恩威并施,燕王所谓的罪状,很快就被傅后一一化解。在下讨燕庶人诏后,傅后又下旨,宗室亲王各加食邑万户,郡王公主五千户,并授郑王少师、辽王少傅、秦王少保衔,以辽王为镇国大将军协同都督徐寿、李忠平燕、宁二藩,以秦王为宣威大将军协同羽林卫亲军都指挥使郭大亮、朔州总兵沐晟平定肃王叛乱。

    傅后对宗室的大肆进封,使得“屠戮宗室”的流言不攻自破,也拉拢了一些摇摆不定的宗蕃。

    尽管朝廷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燕军势头依旧强劲,李忠的大军被速尔人死死牵制。燕王深知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用兵贵在神速,燕军急速行军,直逼兖州,肃王也迅速占领了肃州,并向云州进发。令朝廷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大雪不断、气温骤降,黄河及漕河北段全部封冻,运河上的军粮滞留于德州一带,余良甫只能临时将漕运改为陆运,如此以来就加大了运粮成本。

    洛京的粮价也随之上涨,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偷偷收拾细软,举家迁往南京。本朝兴起于江淮,先定都金陵,天武十八年才迁于洛京,二十五年正式定都于此,将原先的京城改名为南京,并保留六部督都府,实行两京制。

    朝廷勋贵多为江淮人,本念着衣锦回乡,当初太祖皇帝费了好一番力气方北迁洛京,如今形势不稳,朝廷内外又有人动了心思,甚至有官员公开上书奏请南迁,致使南迁的流言越传越凶,别说京城的老百姓,连普通宫人都略知一二。

    内困外交之下,皇帝连日忙于政事,军报一来,即使是三更半夜,也不管不顾的起来处理,经常整夜都睡不上个好觉,以致旧疾复发,咳嗽不止。好几次,张彬、玉溪都见皇帝身上藏着带血的帕子,他们暗中焦急。玉溪心里明白,皇帝曾为了隐瞒身份,身子吃过大亏,这段日子既为情所伤又操劳国事,必动了根本。她也不说破,悄悄吩咐御药房备些药膳参在饮食里,又按着陈衡言开的方子进药。

    今夜子时,皇帝才歇下,信兵从前线来报,燕军又攻破了一城。皇帝连令宫人掌灯,披衣起身去了书房,看完军报后,又对着地图比划了许久。

    忽得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皇帝咳了起来,抽了帕子擦嘴,又是一小滩血,玉溪见这白净的绢上染了血迹,格外刺眼,她心一痛,忙去关上窗户,对皇帝劝道“主子,三更了,再熬下去又是一宿不合眼了。”

    五更上朝,皇帝四更就得起床,再不睡可就没得睡了。皇帝咳得脸色青紫,半晌不说话,张彬吓得白了脸,忙吩咐道“来人,速请陈大人过来。”

    皇帝缓过劲来,罢手道“老毛病了,不用劳师动众,照着老方子抓药就行。”

    玉溪忧心忡忡道“几副药下去,竟没个好转,还是让陈大人再看看稳妥。”

    皇帝无奈,只好依了他们,“今儿也晚了,明日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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