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翻他你在愣什么啊”

    人们大声叫嚷着,擂台上的斗士抱在一起角力,宛如两只没有理智的甲虫,用尽各种手段想要让对方摔倒。一个人左眼肿起,另一人被打掉了牙齿,他们仿佛忘记了疼痛,拼上性命也要打败对方。

    汗水与血水汇成一条条小溪,顺着肌肉的纹理流下,最终滴在肮脏的地面之上。

    底下人依旧在叫喊,海因娜被吵得头疼,捂住了耳朵,转动脑袋寻找丑陋女人的身影。

    一个男人发现了女孩,伸出手来向摸她的脸。

    海因娜立刻向后闪身,没入人群。男人被扫了兴致,感到很不甘心,他拨开身边的男男女女,寻找刚刚的猎物。

    女孩左右穿梭,像一条灵敏的鱼,最终找到了一个小门,一口气钻了进去。

    门中又是一条走廊,左右都是房间,不雅的声音从房间中传来,海因娜立刻明白自己进入了何地。

    那男人追了过来,上前要抓海因娜的胳膊,被她躲开了。

    走廊尽头还有一个房间,就在她背对此门时,门突然开启,一双手从里面伸出,将无处藏身的女孩拉了进去。

    女孩使出全身的劲想要反击,一道沙哑的女声阻止了她。

    “是我。”女人说。

    海因娜安静了下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问。

    “深渊地狱。”女人回答。

    “你是谁”

    “一个活着的死人,”那张丑陋的脸抽搐了一下,“我以为你记得我是谁。”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死人,”海因娜知道她刚刚在笑,“我只记得,在很久以前,我认识一个女孩。”

    “很久以前,我也认识一个女孩。”

    “我记得,女孩吃饭的速度很快。”

    “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很爱吃甜的东西。”年轻却丑陋的女人微笑着表示赞同,露出了满口洁白的牙齿。

    “我记得她说过,要找一座种满蔷薇的城堡,就像童话里的公主那样,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海因娜闭上了眼睛,年轻女子的笑容令她有点想哭。

    “我认识的那个女孩说过,她想捏自己未来丈夫的屁股。”

    女子的声音开始颤抖。

    “伊莎贝拉。”海因娜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女子,她的脸贴上了女子毁容的面颊,温热的柔软传来,她们都哭了。

    “我一眼就猜出了你,”伊莎贝拉同样抱住了红发女孩,“在听到托马斯安东的消息时,你突然站了起来,我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海因娜哽咽着问道,“你的脸,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我在家人死后决心复仇,”伊莎贝拉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弄坏了嗓子,用酸毁了容,这样他们就认不出我,我就可以加入黑帮,一步步揭开幕后黑手的身份。”

    “那时我还太年轻,太傻,差点死去,是马里奥冒着暴露的风险,暗中救下了我,还伪造了我的死亡。”

    “他给我的纸条上写着密语永不遗忘,原来是叫我说给你听的。”海因娜恍然大悟。

    “我通过了考验,加入黑帮四年,却仍然身处底层,连幕后黑手的头发都没摸到。我们小队分管这栋建筑,如你所见,这里的人都干着肮脏的勾当。我的外号是丑猫。”女人自嘲道。

    “丑猫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至于为什么叫这个,你以后会知道。”

    “不过,这里真的有靶场吗”海因娜又问。

    “有啊,我可以带你去。你为什么非要找靶场不可你的前途一片光明,未来不可估量,为何非要将自己拉入复仇的深渊”伊莎贝拉为女孩整理了头发。

    “因为我永不遗忘,”女孩回答,“跟你一样。”

    “不,我们不一样,”伊莎贝拉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你有家人,我没有,我可以义无反顾去复仇,你不能你根本无法想像,组织只手遮天,想要与之对抗的人无一不死于非命”

    “我可以死,因为我无牵无挂,但你不可以”女子揪住了海因娜的领子,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哭腔。

    “况且,我有保命的手段,你有吗你别告诉我,你打算拿着一把手枪和恶魔对抗”

    “我不知道,”海因娜回答,“我不知道如何复仇,我甚至连幕后黑手是谁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托马斯安东必须死。”

    “好啊,那你去杀了他,”伊莎贝拉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枪,放在海因娜的手心,“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那座庄园外墙全是带电的铁网,连一只野猫都别想溜进去。”

    “那我就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无论是用枪还是什么其他武器,”海因娜的语气很坚定,“他想名垂千古,我就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为什么你执着于复仇”伊莎贝拉捧起女孩美丽的脸,“死的人并非你的亲生父亲达佐诺家族与你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是为了我的家人,而你你只是为了一个执念何必为了执念放弃自己的未来和生命”

    “我的复仇并非执念,我也是为了我的家人,伊莎贝拉”海因娜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我早已视他如父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胡安达佐诺,我永不遗忘”

    “你说得对,亲爱的我没有资格阻止你,这是你的选择,”女人用深呼吸平复着先前激动的情绪,“我不想看到你死,所以你得变强,海因娜。”

    “我会帮你打点,你可要常来靶场,不许偷懒。”伊莎贝拉望着闪烁的昏黄灯光,缓缓呼出一口气。

    两人一时无话,海因娜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的父亲,市长先生,到底是一位怎样的人”

    “他是我的爸爸,大家都说他乐善好施,是一个大方的好人,”女人的视线未曾从台灯上移开,她上下错位的眼中有水光闪动,“人们说他的秃头很丑时,他只不过跟着他们一起笑,从未发过火。”

    “那他可跟我不一样,要是有人嘲笑我丑,我会记恨他一个礼拜,然后找机会拔掉他的头发。”海因娜笑了。

    “可在我眼中,他的秃头很可爱。十一岁那年,我很调皮,喜欢从四层阶梯上蹦下来。爸爸总能接住我,然后恶狠狠训斥我一顿,那时他真的很凶,我会跟他顶嘴,总是说一些很过分的话”

    “我想和他道歉,可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真的很想念他。”

    海因娜心里很难过,一阵酸楚袭来,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

    “教父是一位怎样的人”伊莎贝拉话题一转,问道。

    “他”女孩欲言又止,“我无法对他做出客观的评价,因为他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狠厉,我只知他心存仁义,原则分明。”

    “他对我和母亲很好,对好人很好,这就足够了。敌人如何看待他,我管不着。”

    “嗯,你说得对,”伊莎贝拉点了根烟,“话说回来,胡安不是个西班牙名字吗为什么教父不按照意大利语,叫乔凡尼达佐诺。”

    “这个啊,”海因娜伸手夺走了伊莎贝拉手中的烟头,令她差点没反应过来,“我没跟你说过,他的祖辈来自西班牙吧。”

    “西班牙裔怎么统治黑手党”女人去抢女孩手里的烟,然而它已经被她踩在脚底碾了几下。

    “波吉亚家族,你听说过没”

    “亚历山大六世毒药公爵费拉拉公爵夫人天哪你是说”

    “他们都是教父的祖辈,我偶然间发现他藏起来的家徽才知道的。任何自称是波吉亚家族后裔的黑手党都是旁支或者假冒的,只有达佐诺家族才是正统。”

    “还有,别抽烟了,对肺不好。”海因娜补充道。

    “好,我答应你把烟戒掉。”伊莎贝拉把打火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我明天就帮你打点,你越是大摇大摆来靶场,反而没人会管你是谁,不过,你得来靶场练啊等等,你能付得起场地费吗我们收钱很贵,我可不会帮着垫钱。”

    “钱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问题。”海因娜伸手捏了捏伊莎贝拉毁了容的脸。

    “噢,你干什么呢”

    女人轻轻打掉了女孩的手,两人都笑了起来。

    又聊了一会儿天,伊莎贝拉把海因娜从后门送了出去。

    “等一等,”女孩叫住了年轻女子,“我可以问一下,擂台上会出人命吗”

    “当然会,”伊莎贝拉沉默了几秒,回答道,“你不了解这些真正生活在底层的人。他们太穷了,生活对他们来说太绝望,只要能拿赚到的钱给孩子买一罐奶粉,或是买一些能令人快乐的粉末,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够幸福了无论是用何种手段赚到这笔钱。”

    “去当角斗士的算是好人了,更多的人哪怕是去毒害其他家庭,哪怕是把那些粉末卖给孩子,只要有钱拿,他们就会去做没有人约束,没有人惩罚好人为了活命选择了沉默。”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这座古城,这个国家已经从根上腐烂了。”

    伊莎贝拉的话语在女孩的耳畔回荡。

    海因娜登上最后一班轻轨,她抬头仰望远处的北斗七星它们能为旅人指引方向,却无法为她指点未来。

    冷如墓穴的公寓中,乔鲁诺洗完最后一个盘子,用毛巾擦干了手指。

    少年从监狱般的窗户中抬头望向星空,心中的梦想灿若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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