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静的时候,裴醒才听到蚊子嗡嗡的细弱叫声,不大却令人烦躁,他估计今晚又要很晚才能睡着了。

    他把辗转反侧的缘由归咎于恼人的蚊虫,听着房间里属于另一个人的轻浅呼吸,越来越绵长。

    昏昏沉沉之际,裴醒的意识飘远,脑子里不知怎么地想到赵岚英的话,竟然又突兀地惊醒过来,然后一丝困意也无了。

    那只蚊子还在嗡嗡的叫。

    “迟早弄死你。”他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带着些不明的迁怒。

    又是几番翻来覆去,眼睛闭上又睁开,裴醒有些挫败,失眠了,而他束手无策。

    这时候床铺却微微晃动起来,裴醒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又听到了熄灯后的那种轻微脚步声。

    是陈长宁,她开了门出去了。

    裴醒没怎么在意,复又重新闭上眼,可越是想快点儿睡着,就越是会胡思乱想。

    很多久远的东西,突然就在夜深人静时被勾了出来。

    当初他刚来到陈家时,陈长宁不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安静乖顺的。她被赵岚英惯瞎了,甚至比起她母亲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私傲慢、刻薄娇纵。

    他来陈家头一天,她就通了母亲赵岚英的气儿,阴阳怪气地对他一顿冷嘲热讽。陈松世算是这个家唯一一个待他还算好些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斥了陈长宁两句。见自己的行为没人加以制止,陈长宁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他那时候也是十岁,不敢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竟会恶劣到这种地步,轻则语言欺辱,重则上手打骂。赵岚英多次撞见,只是冷眼旁观,更别提去阻止。他寄人篱下,以为忍耐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却不想非但没有被放过,反而换来更加肆无忌惮的暴力。

    他还年幼,不能反抗,否则就是一顿不需任何理由的毒打,间或带上他母亲叶纪棠的名头一起辱骂,言辞粗鄙、不堪入耳。

    即便他小小年纪就学着委曲求全、奉承讨好,却依然没有改变如履薄冰的现状。甚至于他至今还记得清楚,有一段时日赵岚英母女在殴打虐待他这件事上乐此不疲,他浑身上下几乎就没有一块儿好肉,不是疤痕就是青紫。

    那时候他才十一二岁,已经连哭泣求饶都不会了,因为知道没用。

    裴醒侧过身子,曲起双腿,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所以那些阴暗痛苦的回忆,即便过了这么些年重新回想起来,他还是心有余悸。

    仲夏夜是闷热的,他却因为想起那些往事,咬着牙打冷颤。

    房间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裴醒的思绪被拽回来,不一会儿就闻到了淡淡的香精味儿,有些刺鼻呛人,像是蚊香。

    “你睡了吗”

    陈长宁压低了声音,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从下铺传到裴醒耳朵里,他分明睁着眼睛,却一声不吭的。

    他面对着墙,以为陈长宁消停了的时候,床却又微微晃动起来。

    是有人扶着床梯爬了上来。

    裴醒的双手一瞬握紧床单,尔后闭上眼佯装睡熟了的样子。他还在心里猜,陈长宁这是又要作什么妖,就感觉到脚旁的床褥微微塌陷下去。

    “上边儿真的好热”

    陈长宁这话低得几乎成了气音,然后是一声轻不可闻的、短促的叹息。

    裴醒不明就里,尤其她坐在他床边,又是自言自语又是轻叹的,好像生是被魔障附了体。

    裴醒心里莫名升腾起些恶意出来:陈长宁自己不知所谓地的爬上来,他大可以踢她下去,反正早晚都要挨打,也不差这一回,他只想图个痛快,也叫她尝尝皮肉之苦。

    半空中却突然送来一阵微凉的清风,带着蒲扇独有的蒲葵清苦味儿,扇得裴醒额边的碎发都轻扬了起来。

    他猛的睁开了眼。

    她陈长宁在替他扇风

    她哪根筋搭错了

    自己舒舒服服的蚊帐凉席不躺,风力强劲的风扇也不吹,拿个破扇子,坐在他床边在给他扇风。

    裴醒忽然觉得,要么是他脑子坏了,要么就是陈长宁脑子坏了。

    “上边儿这么热,真亏你还能睡得着”

    “可怜呦”

    她嘟嘟囔囔的声音极小,像在自言自语,但裴醒听得清楚,一字不落。

    不知怎么,他心头忽然涌上些怅然,还有些微的酸涩。

    所以她刚才去拿蚊香,是为了他拿了蒲扇,也是为了他

    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愿承认,裴醒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陈长宁本就不必受蚊虫闷热,赵岚英早给她安排的妥当的。她忙活这一圈儿,又受累爬上来给他扇风,都是为了他能舒坦一些。

    她如今也是八岁,却和裴醒记忆里那个八岁的陈长宁大相径庭,就好像变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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