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月娘合上书册,吃吃笑道“师兄,你还真是大言不惭,诛杀玉归浓,明明就是姐姐的功劳最大啊”

    两人此刻正坐在白云村内的小河旁边,宁疏衔着一根稻草,摊开双手道“我又不是没问过她,她不要我写到书里,我自然要听从她的意思呀你说,咱们后山里头埋着原北溪的地宫一事,难道要写出来广为人知么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月娘杏眼圆睁,大声道“那也不该如此抹杀姐姐和师哥的功劳,这不公平。”

    宁疏身子一仰,平躺在草地上,不置可否道“世间之事,哪里这么多公平再说我这是青锋稗史,写的就是青锋谷之事他们自己要远走他乡,又不算作青锋谷弟子,我写那么多干嘛”

    月娘不服,将书往他怀中一扔,“你掠人之美,还如此心安理得,脸皮真是厚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做饭了”

    宁疏忙将那本青锋稗史收入怀中,嘻嘻哈哈跟上前去,一叠声问道“做什么好吃的给我留一些嘛,我好带上山去”

    红日西斜,洒落一片金芒,万里浮云之下,朗朗笑声传了开去,回荡在田野流水之畔,久久不曾散去。

    三年后。

    鸣洲境内的九蚣山上,粉红的梵天花开满山际,野菊璀璨如星,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红绿相间,生机盎然,已然褪去那丝神秘和荒凉。山脚对面的那处桐林也似乎更加茂盛,人来人往的渡口边,一行人马吆喝而来,到了一处凉亭外,止住马蹄。

    数名锦衣侍卫,拥簇着一个服饰华贵的青年,来到凉亭之内坐定,一人大声问那河畔弯腰整理缆绳的船主“船家,包下你这只船,要多少银子”

    那船主直起腰来,却是个脸庞圆圆,肤色微黑的少妇,她背上背了个两三岁大的孩子,那孩子伏在她肩上正沉沉而睡,忽被来人声音惊醒,不由哇哇大哭。

    少妇十分不满,忙将那孩子抱在怀中,哄了几声,眼光朝那凉亭之内的华服青年一扫,不悦道“你们要去哪里去舟山么”

    那侍卫摇头道“不是,我们要去上游的小壁山。”

    少妇道“你们去小壁山干什么”

    那侍卫怒道“问这么多作甚去还是不去”

    少妇朝凉亭一角努努嘴,道“人家已经付过了船钱,也是去小壁山的,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所以不好意思,这船不能包给你们了。”

    那华服青年转头一看,见凉亭的东角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皆是身背长剑,形貌极为出众,略一沉思,便向身边一侍卫使个眼色。

    那侍卫走到那两人面前,将佩刀往桌上一搁,盛气凌人道“我家公子乃西宿洲王侯华瑾钰,现下要包船,你们两人,坐下一班船吧”

    那女子杏眼桃腮,星眸一垂,也不动怒,只朝身边的玄衣青年道“师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坐下一班船便是。”

    玄衣青年点头道“无所谓,反正咱们也不赶时间。”

    女子听说,便对那少妇笑道“船家,我们不妨事,你先送他们去吧。”说罢,又低声道“师叔,他们要去小壁山,别是去找”

    玄衣青年悠悠道“多半是了。反正他俩悠闲已久,咱们一会儿也瞧瞧热闹去。”

    凉亭边的茅屋中,走出来个短衫男子,抱过少妇怀中的小孩,道“花灯,你先送他们去吧,一会儿我送这两位客人过去。”

    持剑的玄衣青年逗着那小孩,低声问道“君兄,这段时日,去小壁山的人很多么”

    君无尘道“越来越多了,不过萧兄很多时候都不在小壁山,大多数人去了,也只是扑个空。”

    那一行人上了花灯的小船,一路逆流而去,半日之后,船行至小壁山脚,华瑾钰下得船来,命花灯在此等候,又问道“船家,此山中有位铸剑高人,你可知道他住在这山中何处”

    花灯道“就在山腰枫林谷。不过”朝他打量几眼,道“这位铸剑高人可说过,绝不会为王侯子弟铸剑,你即便去了,恐怕也求不着剑。”

    华瑾钰神色倨傲,淡淡道“那就由不得他了。”他领着众人走入小壁山,一路寻到枫林谷,却见小溪之畔的一座小小院落院门紧闭,冷冷清清,似乎并无人在此居住。

    他身边随从道“或许不是这里,公子,咱们再找找。”

    华瑾钰瞧着院子角落中的一个剑炉,道“就是这儿没错,在这里等等便是。”

    他等了多时,连一只飞鸟也没见着,心下十分不耐,眼见夕阳西下,仍是一丝人影也无,他心头恼怒,忽的站起身来,扬声道“把这院子给我拆了”

    众随从七手八脚,应了一声,齐齐挥刀而上,刚将院墙的木篱拆去,忽听一人笑道“诸位且住手,听我说几句。”

    华瑾钰回头一看,见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已站在小溪之畔,便喝令众人住了手,对那男子问道“你就是铸剑师”

    那青年男子一身天青色的棉布长衫,肩上挎着一个包袱,眉眼温质清朗,闻言摇头道“铸剑师是我朋友,正好这段时日外出,这位公子是要找他铸剑么”

    华瑾钰道“不错,他几时回来”

    青年笑道“我也说不准,不如公子留下姓名,等他回来之后我转告他。”

    华瑾钰哼了一声,道“用不着,我过几日再来便是,你叫他好好在这里等着我。”正要悻悻离去,心中忽然一动,将那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你可别诓我,你真不是铸剑师”

    青年摊手笑道“您看我像么”华瑾钰见他年纪甚轻,温文雅秀,身边的女子一身荷色轻衣,更是弱质芊芊,的确不像是终日打铁挥汗之人,便将信将疑道“罢了,十日之后,我定会再来,若还见不到他,定拆了他这座木屋”说罢,冷笑数声,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萧珩放下包袱,走到木篱之内,扶起一根木头,摇头叹道“求个剑也这么凶,若是真给他铸了剑,还不知会拿去干出什么事儿来。”

    长书笑道“反正咱们惹不起总躲得起,大不了换个地方住。你不是说想去海边走走么”

    萧珩道“话虽如此,咱们住了这几年,一时要走,也有些舍不得。”

    长书帮着他整理好木篱,又去屋中收拾了一会儿,出来问道“我煮面条给你吃好么”

    萧珩正要答话,院外却有人高声笑道“煮什么面我这里有好酒好菜,去热一热便是。”

    萧珩大喜“师叔师妹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们也刚回来。”

    明玉伸头张望一阵,问道“不是有人来找你们么怎么,打发走了”

    长书笑着迎出门来,拿过他手中的酒菜,道“暂时打发走了,不过说十天之后还要来,不给他铸的话就要拆了我们的屋子。”

    月娘跟着她走进厨房,帮她在灶头上生起火来,笑问道“那么你们怎么办还要住在这里么”

    长书道“到时候再说吧。你师哥舍不得这里,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来找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实在是有些不堪其扰,去别处避一避也好对了,还是没有青樱的消息么”

    月娘摇头“没有当年百灵岛卿岛主说,他亲手在东海岸边放了青樱游海离去,这几年师叔也让各处的青锋谷弟子帮忙多多留意,尤其在东海岸边一带,可直到如今,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长书沉默一阵,叹道“算了,反正依她那性子,也不可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月娘笑道“就是,她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

    内室中萧珩与明玉说了一会儿话,明玉忽道“我上月带人整理藏剑阁东阁,你猜我找着了什么东西”

    萧珩慢慢抿着酒,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笑。

    明玉拿过身畔长剑,掂了一掂,递到他手中,意味深长道“我想了想,还是物归原主的好,所以特地给你带来了对了,还有这本笔记。”说罢,又从怀中摸出一本书册,放在桌上。

    萧珩将那笔记收好,转身回来拿起那把长剑,轻轻将剑鞘拔开,凝目注视着玄暗古朴的剑身,长时间感概无语。

    直到长书与月娘推门进屋,他方将剑收好,放在角落。

    夜深人静,清风伴着虫鸣喧扰着夜色,长书安排明玉和月娘在东西屋分别睡下,轻轻进了里屋,伸个懒腰,将门关上。

    她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拿了蜡烛到镜前,比划了一会儿,将一只青润剔透的玉滴耳环往左边耳洞穿去,弄了半晌不得要领,便将那耳环往桌上一扔。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按住她肩头,另一只手拿过桌上耳环,轻巧而又准确无误地替她戴上。

    长书便去瞧那铜镜,一面看,一面笑问道“好久没戴这些东西了,月娘刚刚送给我的,好看么”

    玲珑清透的青色水滴荡漾在她雪白的耳廓颈间,衬着漆黑的发丝,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萧珩手指托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认认真真道“很好看,很衬你。”

    长书转头,看见丈夫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恋慕,心头一甜,偎进他怀里,脸颊靠在他胸膛之上,隔了一会儿,低声问道“还是回家好我们真得走么其实我也有些舍不得这里。”

    萧珩静静拥着她,良久,缓缓道“经过了这些事,我实在不想从我们手里,埋下杀戮的根源。叔父说过,剑者,可为正,也可为邪,善与恶,全在持剑之人的一念之间话虽如此,可一把上好的宝剑,仍然免不了招来争端和祸害,区区一把宝剑,就有可能造成大片生灵涂炭,所以从咱们手里,再不要造出这样的祸源来。”

    长书闭着眼,柔声道“嗯,都听你的。”

    萧珩沉默一会儿,道“只是咱们只用最平凡最普通的材料来铸剑,就算顶了天,也再铸不出一把上好的宝剑出来了,与咱们从前铸的那些剑相比,更是远远不如。”

    长书道“那有什么关系越是普通的材料,越能磨练技艺。”

    萧珩微微一笑“是啊。咱们只铸这样的剑,既引不起什么人来争夺,也还能解决解决生计问题那些拿着上好材料来求剑的,能避就避。”

    长书含笑点头,忽又想起一事,伏在他怀中问道“对了,吃饭前明玉和你在说什么我看他神神秘秘的。”

    萧珩道“他带了一把剑给我。”

    “在哪里”

    “就在墙角。”

    长书起身,走到墙角将那剑拿起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真钢剑么”

    萧珩挑了一下桌上灯芯,平静道“越王八剑,已经全部毁去了,“真钢剑”也在其中”顿了一顿,笑道“这把剑,从今往后,就叫它长书剑吧。”

    长书瞪他一眼“亏你想得出来。长书又不是一个好名字。”

    萧珩正色道“如何不好”

    长书沉默片刻,开口道“那年我问阿娘,阿娘说”

    萧珩微笑着打断她“长书,长书卷帙浩繁,包罗万象,就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其实是个好名字呢林师叔为你取这名字,真意是在这里啊”

    长书一愣,萧珩取出林雁辞的笔记来,往她手里一放,瞧着她笑道“你若不信,好好看看这笔记吧。”

    长书将母亲的笔记翻开,低头看了许久,抬头之时,眼中已蓄满泪光。她怔了半晌,方于灯下盈盈一笑“你说的对。长书的确是个好名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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