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绚丽,燕语莺啼,青樱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身来穿好衣服,哼着小曲儿打开房门。

    门外石凳上,正静静坐着一个黑衣青年,青樱瞧了他一眼,见他满头银白发丝,心中颇为奇怪,四下打量道“你是这庄子里的下人么萧珩和傅长书呢”

    那黑衣青年拄着双拐站起身来,淡淡道“他们走了,今日起,你便好好呆在这里,不得出房门一步。”

    青樱听见他的声音,不觉呆了一呆,再仔细瞧了瞧他的身形,后退一步,失声叫道“你你不是御风阁里那药人么”眼珠骨碌一转,娇声笑道“还真想不到,原来你长得这般美。”

    那“美”字落入颜雪耳中,他不着痕迹皱了皱眉,目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嫌恶之色,随即面无表情道“这段时间,会有人给你送吃喝来。”说罢,转身出去。

    青樱不服道“凭什么要关我”

    颜雪停住脚步,也不回头,只轻描淡写道“若是不想被玉归浓找到,你便尽管出去要不是有人相托,我何须管你”

    青樱脸色一白,喃喃道“他来了么”见颜雪已走到院门口,忙追上前,讨好笑道“别走的那么快嘛,你怎么知道玉归浓来了萧珩和傅长书又去了哪里要不,我去找他们,就不麻烦你了。”

    颜雪冷冷道“不知道。”他出去片刻,便有几名七弦山庄守卫进来,躬身道“青樱姑娘,请进屋。”

    青樱无奈,只得转身进了房间,听见房门被外面的人锁上,不由顿足暗骂道“死瘸子,以为这样就可以关得住我”话虽如此,到底心内害怕,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日晚间风清月明,叶霜华与叶晚亭姐弟俩以琴会友,庄子主人叶王真虽不在府中,七弦山庄仍是宾客盈门,欢声笑语不断,青樱远远听见熙攘之声,不觉心痒难耐,暗中寻思道“躲了这几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不如趁他们请客之时,出去溜达一转,闷都要闷死我了我且去舟山城内逛逛,找点什么新鲜玩意儿回来,也好捱过这段日子。”

    她本就是坐不住的人,老老实实在房中呆了几天,早觉浑身不自在,几乎连窗棱都快给她扒出几个洞来,如此一想,更无迟疑。

    不多时,一条人影自七弦山庄墙头上滑下,快速闪进夜色之中,直往舟山城内而去。

    城中灯火集汇,璀如明星,夜市中人流如织,各类稀奇玩意琳琅满目,青樱看得眼花缭乱,心头大为畅快,不知不觉逛到一处杂耍摊前,正站定脚步,耳边一声极轻的语声忽然响起“青樱姑娘,请跟我走。”

    青樱脸色一白,低头便走,快速钻入人堆之中,身边那人如影随形,轻而易举跟上前来,一把捞住她胳膊,青樱无奈,只得抬头笑道“浮影大哥。”

    浮影面无表情,只点头道“姑娘跟我来。”

    青樱被他制住,乖乖随他出了城门,来到城外一处幽暗山林之内。玉归浓静静坐于一株槐树之下,月光半明半暗,正落在一张不辨喜怒的脸庞之上。

    青樱扑上前去,拉住他袖子道“玉叔叔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玉归浓见她如此,不觉啼笑皆非“你不是一直在躲我么怎么却怪我不来找你”

    青樱微微嘟起小嘴,撒娇道“哪有我一从百灵岛出来就后悔了,这外面没什么好的,还不如跟在玉叔叔身边”

    玉归浓面色一冷“青樱,你也太胡闹了,你走便罢了,却又与萧珩和傅长书暗中串通,偷了我的惊鲵剑去,这笔账,可要怎么跟你算才好”

    青樱脸埋在他的袖子中,委屈道“还不是你非要送我回连云庄,我才不得不想办法逃走嘛,不过碰巧遇见他们两个罢了,玉叔叔,我又不是故意的,你饶了我罢。”

    玉归浓轻轻抚摸她头顶青丝,慢慢道“谁让你不知轻重,沉不住气,私自跑回燕归山去你是我从小养大的,我怎会真的舍得让你给薛凝祭剑我本来自有打算,你一回燕归山,你干娘便要我关着你,把你送回去,你也知道,你干娘的话,我不能不听”

    青樱抬起头,疑惑道“干娘”

    玉归浓道“这也怪你平日不知好歹,处处与她作对,这才惹怒了你干娘,雁归山上,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所以不得不如此待你其实你若再等上一段日子,我出了百灵岛,便会来连云庄带你走的。”

    青樱面上露出一丝怀疑之色,玉归浓凝视她片刻,笑道“你以为没有我的授意,你真能从燕归山逃走你与弦月干的好事,我可清楚得很”

    青樱不觉红了脸,低下头一言不发,玉归浓叹道“若不是我故意把房门钥匙留给了弦月,弦月那点本事,如何能放你出来哎,我表面上须得顺从你干娘,这才假借弦月之手放你出岛,你那天偷了我一瓶药,我也看在眼里,那药极之珍贵,若不是想着你拿去好作防身之用,怎能任你轻易拿走我的苦心,你可明白”

    青樱心头暗道“原来我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莫非到了最后,我还是无法摆脱他么”懊丧之下,强打精神笑道“玉叔叔,青樱现下可都明白了怪我不识好歹,你原谅我罢。”

    玉归浓温声道“以前的事我不会再追究,你跟我回百灵岛吧。”

    青樱面露恐惧之色“不玉叔叔,我,我不想回去,干娘她”

    玉归浓轻轻笑了一笑“你干娘她老了,哪有你伶俐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再说如今薛凝既已身死,祭剑之事自然作罢,她也再没理由动你。”

    青樱无奈之下,只得低头“嗯”了一声。玉归浓起身,淡淡道“走吧。为了找你,我已在这里盘桓了多日,回去还有诸多事务,不能再耽搁了。”

    青樱暗中咬牙,只得跟上他脚步。玉归浓眸色忽深,转头看她一眼,低低笑道“小青樱,你可别让我失望呀”

    风过山林,他一声笑语轻如蚊呐,几不可闻。

    忽忽一月过去,暮夏天光正盛,骄阳洒落在奔腾不息的江面上,激起潋光千里,繁木丛绿的江岸边,香气浓郁,正是缅桂花开的季节。

    一株大青树华茵如盖,须丛密植,挡住了刺目光线,树荫之下,长书枕于萧珩膝上,正闭目沉睡。

    从萧珩的角度看去,她长而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白皙的脸上一片柔和,在跃动的光影中愈加朦胧秀丽。

    微风轻轻吹落一树缅桂花瓣,白云出岫,长天悠悠,他但愿时光就此停驻,这一刻的静谧和安宁,永远都不要溜走。

    这一月,是他渐渐平复伤痛的一月。叔父和父亲的猝死带给他的痛苦和消沉,在日夜的劳作中得以慢慢沉淀和疏解,心有寄托,便能重新振作,继续前行。

    这一月,是日夜颠倒,不眠不休的一月。仔细地观察剑炉火候,一点一滴记录下炉中温度的变化;夜以继日改进剑炉结构,以获得更多的自然风力,甚至为了得到更好的木炭,到这南柯江的上游密林中伐木砍树,建起炭窑亲自炼制上好木炭。

    这一月,也是愉悦和快慰的一月。放下萦绕于心的琐事,一心一意专注于最喜爱的铸剑过程,有心有灵犀的同伴,可以在相得益彰的讨论中得到新的灵思和感悟,即使偶有争论,也会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亦不过会心一笑,便能握手言和。

    这一月,更是有生以来最为放松平和的一月。每当日落西山,偶尔偷闲之时,他坐在大青树的枝桠间,轻轻吹起竹笛,身畔的人依偎在自己肩上,便是心情飞扬,鲜明而饱满的时刻,长久空悬的心踏踏实实落地,一生所向往的幸福不过如此。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伸出,轻柔拂去她面上沁润着醉人香气的几片如雪花瓣。

    长书睫毛微微一动,继而睁开眼睛。

    她目中有微微的茫然,伸了个懒腰,见萧珩含笑看着自己,忙起身坐好,埋怨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旁边的剑炉之内炭火充足,熊光炽炽,萧珩看了一眼,笑道“昨晚你守了一夜,现在风力尚足,不如多歇一歇。”

    长书起身走到剑炉之畔,仔细查看一阵,回头笑道“这剑炉经咱们改造过后,果然省了不少力我看再有十多天便可出炉了。”

    她面上忽闪过一丝恍惚,低语道“我记得那时我铸造涵光剑,只用了一块黄铁,足足烧了近一百天,想不到如今两块黄铁,短短四十多日便已到火候”

    萧珩给她枕了半日,手足俱酸,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身体,双手交搭,压了压手指,微微笑道“可见人之潜力无穷,再说咱俩联手,自然事半功倍。”

    长书心头快慰,想了一想,又有些惆怅道“那时在谷中争得你死我活,倒不如早早合作,也能铸出不少好剑出来平白浪费许多机会。”

    萧珩一本正经道“是你要跟我争,我可没有要跟你争,躲你都来不及。”

    长书白他一眼“谁让师父和师公天天夸你我就是看不得你的得意摸样。”

    萧珩摊手苦笑“我哪有你铸出的剑,其实师公一直都要我仔细揣摩的。单就技艺本身来说,我不如你,不过因为我自小跟着叔父长了不少见识,可以博采众家之长,不比你在青锋谷眼界受限。”

    长书想了想,笑道“也是。我下了苍梧山,也自觉铸剑之术提高了不少,可见眼界和心胸才是至关重要的。”

    她瞧了瞧剑炉中的铁汁,坐下身来拉了拉风箱,道“不说这个了。对了,一月之期已到,你什么时候走”

    萧珩道“孟兄倒是已经回去了,我已给师叔带信过去,让他十五日之后在七弦山庄等我,”说罢一笑,“我想等着,看到剑胚出炉之后再走。”

    长书点头“那你走之前,记得把真钢剑的图纸画好。你要带走它去给那几脉死士过目,剑胚一出炉,便要按着真钢剑的纹理进行锻打,没有图纸可不行。”

    萧珩道“这是自然。”

    长书看看天色,笑道“我去找找朱五爷,你先看着剑炉。”

    朱易的住处离两人尚有十数里,他听说剑炉火候将至,也不由啧啧称奇,长书问起淬火之事,朱易便眯着小眼道“那黄铁你拿来给我看时,我便觉得其质坚硬,比之一般的生铁更难出形,锻打之后恐需在淬火之水中多下工夫,以防止过力锻打可能造成的纹裂,你且先试试看,或许多加点骨油在内会好些。”

    长书点头,又讨教了一番,这才往回赶去。

    傍晚花香愈加浓郁,漫天晚霞之中,萧珩一袭缟素白衣,眉色清润,正坐在剑炉之侧,借着炉内火光细细画着图纸。

    长书上前看了片刻,萧珩便搁了笔,抬首道“我走之后,你先用图纸将就几日,我最多不过十天便会带着真钢剑赶回。”

    长书拿起真钢剑,细细端详了半日,将方才朱易所讲说了一遍,萧珩沉吟道“我在这南柯江的上游伐木之时,见到上游江水水质更佳,且密林中飞禽走兽极多,想来水中沉积的矿物和骨油也更丰富,用来淬火应该更合适,只是经西峪江水汇入后冲淡不少,不如过几日,我去上游挑些来给你备着。”

    长书点头笑道“如此最好。”

    两人衣不解带,交替守着通天剑炉,这日午间萧珩担水回来,便见长书一脸喜色,雀跃候在那株大青树之下,兴奋的神情中又似乎含着一些紧张。

    萧珩将水倒入水缸之中,走到剑炉之前看了一眼,微微笑道“不还有一个多时辰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长书推着他道“废话少说,快去沐浴。”

    萧珩也不敢耽搁,自去房中沐浴净身,换过一身干净衣裳,两人摆起香案,燃起一注线香,郑重拜了三拜,萧珩熄灭炉火,长书高高站于旁边的炉架上,深吸一口气,自炉内引出铁汁。

    她双目眨也不眨,聚精会神将铁汁灌入剑范之中,呲呲青烟中,通红的铁汁缓缓凝结,成形为三尺余长,两寸见宽的古剑摸样。

    长书跳下炉架,抹去额边沁出的细汗,萧珩瞧着剑胚叹道“如今第一步已经完成,往后的锻打和淬炼才是更为关键和困难的。”

    长书“嗯”了一声,点头笑道“我有信心,一定会完成它。”

    萧珩沉默一会儿,道“但愿一切顺利。”

    剑胚还待自然冷却,两人手脚闲下来,一时竟觉无事可做,长书心中有说不出的欣喜,想了想,便道“不如我去集市上打点酒回来,既开了好头,咱们晚上好好庆祝一下,睡个好觉,明日开始做锻打和淬火。”

    萧珩微笑点头,拿起鱼竿去江边钓了几尾鱼,不一会儿长书回转,两人燃起炊烟,整治好晚饭,长书便将竹案支在江边树下,摆开酒杯。

    沐浴过后,两人依着竹案相对坐下。月上梢头,柔辉如雪,清漫一地,江上水波烁烁,灿亮如银,脉脉芳香盈入晚风之中,一派清宁恬然。

    长书慢斟慢饮,不一会儿已有了微微的醉意,她酒量并不浅,不过买来的黎族米酒酒劲甚浓,她心神放松,此刻被江风一吹,双颊染上红晕,一双晶亮分明的乌眸瞧着萧珩,笑盈盈道“剑胚已出,你这就走么”

    萧珩皱眉“怎么老赶我走图纸还没画完,等我看过锻打和淬火顺不顺利再说。”

    长书又饮了一杯,瞪着他道“怎么你不放心我的手段么”

    萧珩叹道“放心得很,你如今的铸剑技艺,比之当年大有进步,如果咱们还在青锋谷,今年的试剑大会,我可能真会输给你。”

    长书心头一喜,顿时眉开眼笑“你终于肯认输了么”

    萧珩失笑“有什么认不认输的事实如此,我甘拜下风。”

    长书忽想起一事,托腮问道“我记得在华城叶府中,你曾说如果试剑大会你赢了,便要我答应你一事是什么”

    萧珩不说话,慢慢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长书见他神色古怪,追问道“你快说。”

    萧珩放下酒杯,凝视着她,徐徐道“我要你答应嫁给我。”

    长书瞪着他,半天不说话,萧珩见她慢慢张口,忙道“不许说不。”

    长书却道“如果你输给我呢”

    萧珩垂眸浅笑,道“如果我输给了你,那我便要向你要一个补偿这补偿么,就是嫁给我,以弥补我心神损失”

    长书愣住,本已薄红的脸颊更是一红,别过脸轻轻啐道“你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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