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拿起木梳,替她一点又一点地梳着头发。

    他只向成衣店的老板娘简单学了一个发髻的样式,只看一遍,他就已经熟记于心,如今替她梳发,也算梳得整齐。

    替她簪花,再将她喜欢听响儿的金铃步摇戴在她的发间。

    替她描着眉心的朱砂红,也替她一点一点地涂好口脂。

    在铜镜里,他看到了同以往有些不一样的她,即便那双眸子常是灰暗无光的,但他还是觉得,那该是世上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他将几只红烛放到她的面前来,用那莹莹火光照着她的眼前,他知道她常常这样,想用这些模糊的光影来提醒自己,她的眼睛还不至于完全陷在黑暗里。

    她坐在木凳上,而他就俯下身,蹲在她的面前。

    他忽而将下巴抵在她的双膝,就用那双眼睛仰望着她,一瞬不瞬地,又忽然开口,唤她一声,“阿秋。”

    “什么”穿着殷红衣裙的姑娘摸索着去触碰他的发。

    她不知道,她面前的少年弯起一双清泓般的眼眸,正在痴痴望她,她只听见他说,“我今天,做了很好很好的梦。”

    她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细微的哽咽,只是笑他,“你都还没睡觉呢,怎么就做梦了白日梦啊”

    “嗯。”

    少年轻轻应声,透明湿润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无声滑落下来,他弯起嘴唇,“是白日梦。”

    “白日梦可都是不能实现的哦。”

    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

    但是少年却听进了心里,“我知道。”

    他眼前的姑娘,或许从来都不过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场美梦,他伸出手,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抓住她,也没有办法守护她。

    后来她沉沉睡去,衣裙炽烈的红在这灯火之间显得更为浓深。

    少年守在她的床前好久,俯身想要亲吻她的时候,却是双眸紧闭,始终不敢贴近她的嘴唇,感受她的呼吸。

    他用了好久的时间,才鼓足勇气,在她的眼皮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

    到了现在,他早已经穷途末路。

    他逃不开傅凛,逃不开那千万宗门的口诛笔伐。

    无论他带她走到哪里,他们始终都能找到他。

    少年眼眶渐红,明明那目光似乎仍停留在床榻上那个姑娘的面容,但片刻后,他又闭了闭眼睛,转身提剑,推门走入风雪深处。

    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赢秋梦到他孤身一人上了旭日峰,也梦到他被傅凛控制着杀了楚靖阳后双目尽红的崩溃模样,也梦到他被傅凛一剑穿心,梦到他后仰向下,落入那山崖下的漫漫浮烟里,消却声息。

    再醒来,赢秋才发现自己的枕头早已被泪水沾湿了一片。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手指还紧紧地攥着脖颈间的那颗晶石,当她偏头,就看见了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雪。

    那是这一年,第一场雪。

    在严市这样的城市,如此纷纷细雪,远不如她曾和傅沉莲在澜雪镇上踏过的冰天雪地。

    傅沉莲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一大早就不见人。

    赢秋一起床就直接跑回了家,然后就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小秋啊,你这是干啥我这都叠好的,你都给我弄乱了”黎秀兰嗑着瓜子站在门口看见赢秋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往床上扔,就有点急了。

    “外婆,我记得您以前跟我说过,我有天梦游醒来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你那个时候还说,像结婚穿的衣服,是吗”赢秋停下来,又忙问黎秀兰。

    黎秀兰年纪大了,闷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也不知道你是上哪儿去了,穿的那一身回来,可给我吓着了”

    “那您还记不记得,衣服您放哪儿了”

    “我好像是收到我那屋的衣柜里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黎秀兰疑惑地问。

    赢秋站起来,“我就是想看看”

    她说完就跑到了黎秀兰的屋子里继续翻箱倒柜。

    那件衣裙被黎秀兰塞在柜子的最底下,压得都发皱了,赢秋把它展开来,便是一件绣着金线的红色衣裙,外面还有一层殷红的纱衣。

    在她昨夜做过的那场梦里,少年替她换上的就是这一件衣裙。

    赢秋捧着它好久,鼻子忍不住泛酸。

    晚上傅沉莲回到别墅里时,却没在客厅看到赢秋的身影,但耳畔的音铃声指引着他一步一步地推开玻璃门,走到小花园里。

    这一天的冬雪未歇,从昨夜凌晨开始下,到今夜也没停,所以这花园里就难免添了些浅薄的雪色。

    他抬眼,在那石亭里看到了一抹殷红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就站在那儿。

    傅沉莲只瞧见她衣摆的红,心头就无端悸动,像是在这一瞬,他于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某段过去。

    院子里燃着好多好多的红烛,细细的雪花落下来也都消融不掉它们的火光。

    他看见她忽然回过头。

    那一身殷红的衣裙上有金线绣着的莲花纹饰,一簇又一簇地蔓延在她的衣袖裙摆。

    她梳着他所熟悉的发髻,戴着一模一样的红色绢花,还有那样一支坠着金铃的步摇在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荡,发出声响。

    眉心的朱砂红,颜色殷红的唇脂。

    此刻的她,多像是他曾亲手为自己制造的那场白日梦里,他在铜镜里看过的模样。

    “小莲花。”赢秋看他呆立在那里,并不说话,只是愣愣地望着她,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一下嘴唇,她又鼓起勇气抬眼望他,像是在等着他走过来。

    如梦似幻般,

    傅沉莲一步步地朝她走近,就好像是在走入自己曾经的那段记忆里。

    即便那些回忆里充满了诸多糟糕的人和事,但当他看着她,只看她,他还是忍不住双足往前,义无反顾。

    就如同她当年牵着他的衣袖,陪他在腥风血雨里,从未退却。

    “为什么要这样”当他在她的面前站定,嘴唇微动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干涩。

    赢秋上前两步,她鬓间的步摇和她脚上的银铃都在同一时间在他耳畔留下清脆的声响。

    她仰面看他,笑容灿烂,“当然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以前说的那句话是假的。”

    “哪句”他轻声问。

    赢秋伸手的瞬间,他雪白的衬衣也在她术法的作用下变成了当年那件殷红的喜袍,再无幻术遮挡,他乌黑如缎的长发就披散在他的身后。

    赢秋勉强踮起脚,用一条殷红的锦带将他一半的长发束作发髻,又伸手摸了摸他垂在鬓前的两缕龙须发,“白日梦,也是可以实现的。”

    几乎是在她的这一句话说出来的一刹,傅沉莲的眼睫就颤动了两下,他垂着眼眸,是如此认真地在看她。

    赢秋伸手捧住他的脸,“小莲花,对不起,那个时候的我太胆小了,我明明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但是我不敢跟你讲,也不敢回应你”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去了那个幻境遇见了你。谢谢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我,也谢谢你包容我的不勇敢。”

    说着这些话,赢秋忍不住眼眶泛酸,“以后,你不要偷偷地做梦了。”

    她吸了吸鼻子,还有点哽咽,“我,我现在可是仙女,我能帮你实现所有的愿望”

    傅沉莲看着眼前的她,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如风一般的细语,就在他的耳侧,从未如此清晰。

    当初年少,他仅仅只敢偷偷地去奢望的那个美梦,

    终于在今日,在她的这双眼睛里,得到了真正的圆满。

    傅沉莲应该是欢喜的,可是他弯起眼睛无声的笑,却又已经在悄然间红透了眼眶。

    没有什么,是比此刻更珍贵的了。

    他曾经的卑微与怯懦,全都被她温柔的收拢起来,然后如雪一般消融在她的手指间。

    “那个”

    原本是这么好的时刻,却有一抹声音忽然传来。

    赢秋猛地看向傅沉莲身后不远处的玻璃门内,额角生着两只龙角的苍玉有一种出来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的局促感。

    傅沉莲回头时,烛火照见他那双眼睛里的朦胧水雾。

    苍玉倒吸一口凉气,帝君哭了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身后的狼妖一爪子捂住嘴巴,“嗨呀龙神大人您可别破坏气氛”

    赢秋在看见那只狼妖的时候,就瞪大了双眼。

    “林小胖”她有些不敢置信。

    死而复生的狼妖身后,全是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的妖怪们,他们都是赢秋曾见过的熟面孔,也是挂在闻氏厅堂里的那些照片上的人。

    “上仙哦不,帝妃帝妃娘娘,我林月半又回来啦啊哈哈哈”狼妖咧着嘴巴笑起来,虽然目前只能维持原形,但也不妨碍他的憨憨气质,“多亏了帝君大人是帝君亲手把我们的魂灵一点一点地收回来救了我们”

    随后他挥了挥狼爪,“但是现在这事儿不太重要,你和帝君的事儿才重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啊”

    说完他就踢了踢后头那些妖怪们的屁股,然后把苍玉也给连拖带拽地就给带走了。

    赢秋眨了眨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她看向傅沉莲。

    傅沉莲垂下眼睫,“我,本来一开始是要跟你说这个的”

    他抿起嘴唇,又轻声道,“北荒连接神界的路已经找到了,现在仙神两界的神仙都已经苏醒,我收回来了这些魂魄,众神又合力为他们重塑了血肉。”

    赢秋望着他,忽然扑进他的怀里。

    她眼睛里聚起泪花,在看那些红烛上摇曳的毛茸茸的火光,“真好啊小莲花。”

    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死在元思手里的林小胖回来了,那些可爱又善良的妖怪们都回来了。

    善良的生灵,从不该被人辜负。

    在只燃了一盏灯的房间里,在被挡住了所有光亮的被子里,傅沉莲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浑身都僵硬得厉害。

    “阿秋”他有些慌乱,连呼吸都乱了,“这样,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赢秋趴在他怀里问他,“不好的话你刚刚为什么亲我”

    不用光照亮,赢秋就知道此刻他的脸应该已经烫红得不像话。

    “好像我在强迫你似的”赢秋小声嘟囔。

    “也,也不是”傅沉莲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得连话也说不真切。

    “那我问你哦,”

    赢秋把被子掀开,于是就顺理成章地看见了他那一张红透的脸,她捧着他的脸,“你的愿望里,有没有想让我亲你”

    仗着自己是由他亲手变成的仙女,赢秋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地该替他实现他愿望清单里的所有愿望。

    傅沉莲对着她的眼睛,就撒不了谎。

    他明明已经恢复神身,明明已经找回了自己曾经的一切,可赢秋知道,他的身体里,永远住着一颗少年的心。

    他无论怎么变,都还是曾经那个会用羞怯的目光望着她的少年。

    “有。”他乖乖地应声。

    随即就有一个吻落在他的脸颊,他的身体骤然又紧绷了几分,随后他就听见她问,“是亲这里吗”

    他还没有回应,她却已经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这里呀”

    傅沉莲的脸早就已经烫红得厉害。

    赢秋伸手想解他的衣带,却被他攥住手腕,然后她抬头对上他那双惊惶羞怯的眼睛,“阿秋”

    “你衣带缠我头发了。”赢秋知道他误会了。

    果然,傅沉莲的手指就好像被火燎过似的,仓皇地松了手。

    赢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又哼了一声,“你看你,想歪了吧”

    傅沉莲正在懊恼,却忽然又被她亲了一下嘴唇。

    也许他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是从此刻开始断裂的。

    但他却又忽然化作了一道流光,落入了隔壁的房间里,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好久好久,久到隔壁房间的赢秋都已经沉沉睡去。

    他却又忽然爬起来,拥着被子坐在那儿,好像又有点后悔。

    赢秋在睡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觉得自己的嘴巴有点发麻,像是有人在咬她。

    她睁开眼睛,最先望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原本冷白无暇的面庞此刻已经透出薄红的颜色,如火般蔓延在他的眼尾,他披散着长发,一身殷红的衣袍,姿容情态,满是动人的风情。

    他在毫无章法地亲吻她。

    带着一种浓重又清冽的酒味。

    赢秋捏住他的脸,此刻他的薄唇已经绯红。

    “你喝酒了吗小莲花”赢秋问他。

    他的脑子反应有点迟钝,半睁着眼看她,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赢秋惊了。

    “六瓶。”傅沉莲像个乖巧的小孩子,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甚至还腼腆地弯起嘴唇,对她笑。

    后来是他把自己和赢秋都裹在了被子里,他亲吻着她的嘴唇,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最先被从被子里扔出去。

    赢秋神思朦胧,气息相缠时,后来又听见他就凑在她的耳畔,唤她时,声音拖得长了些,一时有些喑哑撩人,“阿秋,我还有一个愿望。”

    语气里好像还带着一些撒娇的意味。

    “什么”赢秋早就看不清他。

    他亲吻她的眼皮,是那样虔诚有认真地说,“你一定要永远陪着我。”

    明明他才是那个令仙神两界,令苍穹万海所臣服的神。

    但此刻,

    他却像个人间的信徒,在对他所信奉的小神仙许愿。

    愿她岁岁年年,伴他永远。

    这是曾经活在虔虚镜里的少年曾放在心底藏了好多年的愿望,此刻他也是如此认真地在求她实现。

    直到他听见怀里的姑娘迷迷糊糊地应声说好,他又像个小哭包一样掉下眼泪。

    “你说会对我很好很好的。”他哽咽着说。

    赢秋亲吻他染了泪痕的脸颊,“我会对你很好的。”

    在从前那么长一段的苦难岁月里,她和那个少年明明都已经深陷黑暗,却还是拼命地,想要去成为彼此眼里的一点光。

    他以为是她,照亮了他。

    她也以为,该是他照亮了她。

    那原本该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她也在后来将那个少年忘了个干净,可幸好是他跨越了那样几乎不可逾越的界限来到她的身边,教她触摸盲文,带她去听烟火的声音。

    他将自己伪装成普通凡人的模样守在她的身边,

    又在后来云鹤山的山顶,让她看到了那样一场日出。

    是他让她再一次能够看清这山海人间,烟火纷繁。

    这样纯粹明朗的一个少年把她放在心底小心翼翼地想念了那么多年,而她,也该在此后的岁月里,回赠他千年万年。

    无论是身为莲妖还是神明,

    他从来如此可爱羞怯,又明净漂亮。

    而她,要永远爱他。

    月亮的银辉照见玻璃窗外满园雪色,红烛在雪地里摇曳,火光之下透出点点的红。

    此夜漫漫,前路仍长。

    作者有话要说  酒壮小莲花胆,一闷闷六瓶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对8起更新来晚了目前这本文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后面还会更新番外谢谢大家一路追更陪伴我山栀子到这里,真的很爱你们鸭本章留评,随机抽红包

    最后再推一下我下一本要写的文吾王的新娘

    简介燕语高考结束后,去了古魇都旧址旅游,在旧城墙外的一堆乱石里,她捡起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身着玄金龙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撩冕旒,一双漂亮的眼眸盈满锐利阴沉的神光。

    照片背面写着一个日期天旬三年,八月十五。

    从魇都旧址回去后,燕语每晚都会梦见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少年。

    梦见他身为奴隶的那混沌肮脏的童年,也梦见他在泥沼中将自己彻底逼疯,步步算计,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的那些年

    到他终于开辟属于自己的王朝的那一年,他用手中的剑,杀光了大殿里所有的降臣,然后坐在王座上,挑开冕旒,笑得开怀。

    千年之前,奴隶卫昭灵推翻了矗立在月河平原上四百年之久的旧朝,创立了属于他的夜阑王朝。

    天旬六年,四国联合讨伐夜阑暴君卫昭灵。

    夜阑王朝存世六年,一朝覆灭。

    千年来,无人知晓夜阑暴君卫昭灵的下落。

    但燕语,找到了他的陵墓。

    幽深地宫里,镶金嵌玉的石棺里,躺着那位沉睡千年的王。

    当他睁眼,最先望见的,是那个姑娘涕泪横流,满是惊恐的脸。

    千万陶俑碎裂,陪伴夜阑王沉睡千年的臣子兵卒一同苏醒,他们将跟随永远的王,重现千年前的辉煌。

    沙雕可爱准女大学生x睡了一千年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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