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惜气质异于侯府的几位姑娘, 不似裴元若那般腹有诗书气质华,也不像从前的裴元君那样高高在上,更没有裴元华的娇俏活泼。

    劳妈妈自认阅人无数, 亦很难说清楚这位新归位的二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超出年纪的从容淡定,身上无一丝先前痴傻留下的痕迹。眼神平静而坚定, 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和憧憬。

    随着母女二人进屋, 身后涌进五六个粗壮的婆子。这些婆子们跟着进来后,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一看这架势,来者不善。

    劳妈妈表情渐渐变化,眼神慢慢阴戾。

    那小丫头再是没见过大场面,此时也感觉出一丝不对劲。夫人和二姑娘不像是来看妈妈, 反倒像是来兴师问罪。她腿抖个不停,扶着劳妈妈的手也在发抖。

    劳妈妈有些嫌弃, 甩开她的手。

    “夫人和二姑娘这么晚来看奴婢, 真真是折煞奴婢。”

    不见丝毫零乱的髻子,成日趴在床上也不见几条褶皱的衣服。再是在屋子里养伤, 从头到脚依然干净整洁。

    这是一个有体面的妈妈, 在侯府里受着下人们的尊敬。

    沈氏目光犹疑中带着恨意,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这些年来一直在害她。为什么

    她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嫁进侯府时,母亲曾说过以她的性子最适合宣平侯府。宣平侯府人口简单,没有庶支旁亲,夫君连嫡出的兄弟姐妹都没有。

    如此自在简单的侯府, 她竟然还过成今天这样。像个傻子、像个蠢货。被身边的人欺骗, 被身边的人算计。

    她的身体, 她的孩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如此对她。

    “啪啪啪”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 一连几个耳光过去,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得知如兰背叛她时,她将信将疑中悲痛多过愤怒。因为如兰是妾,妾生出妄想不难理解。

    可是平珍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我”

    “夫人,奴婢不明白你在问什么”劳妈妈脸被打得歪到一边,表情很镇定。“你和二姑娘来看奴婢,奴婢心中欢喜。天这么晚了,二姑娘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夫人”

    裴元惜环顾四周,“妈妈当真是仔细的人,在屋子里养伤还这么整齐,可见是个做事严谨之人。”

    这么严谨的人,却没有发现主母的孩子被人替换,不是很奇怪吗

    沈氏的手在抖,她刚才还是第一次亲自动手打人。平珍上次三言两语就打消她的疑惑,如果不是碰巧被龚太医诊出身体的异样,她是不是永远看不清楚身边人的真面目,当真是有眼无珠。

    劳妈妈理理鬓发神色不变,恭敬回答,“奴婢在夫人跟前当差,一言一行都是夫人的体面。奴婢失体统是小,丢夫人的脸是大。”

    多么替主子考虑的下人,答复得很合理。

    “我一直知道妈妈是个做事叫人拿不到错处的人,却不知当年母亲生产那夜,为何乱了阵脚”

    是啊,主母要生产,不应该事先早有准备吗

    沈氏呼吸急促,她为什么没有怀疑过如果她当年就产生过怀疑,是不是早就拨乱反正,不会生出这么多的波折

    她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还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没想到还没有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看得明白透彻。

    这些年,她简直是白活了。

    自责、愧疚、还有海啸山崩般的愤怒。

    劳妈妈表情那叫一个蒙冤受辱,“二姑娘,你在怀疑奴婢”

    事到如今,还是怀疑吗

    “夫人,奴婢怎么会害你你莫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她一脸冤枉和痛心,“奴婢五岁到你跟前侍候,你小时候不喜欢喝苦药,都是奴婢替你喝的。你不想习女红,奴婢就差点绣瞎了眼。你说奴婢害你,实在是伤奴婢的心。”

    主仆多年,往事点点滴滴。

    沈氏何尝想怀疑身边最信任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喝的那些补药都是劳妈妈经手的。从抓药到煎药,从不假手他人。

    正是因为如此,反而坐实劳妈妈是害她之人。

    “你让我如何信你”

    “夫人,奴婢一直心存怀疑。这孩子换没换都是如兰的一张嘴,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有天知道。二姑娘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沈氏沉痛闭目,“平珍,先不说孩子的事,你说说看这些年你一直帮我调理身体,我的身体是如何寒毒积深子嗣艰难的”

    劳妈妈眼神微闪,尔后大变,“夫人,你说什么你身体寒毒积深一定是如兰,一定是她。奴婢一直很奇怪,她放着好好的姨娘不做,有福不知道享,见天的到你跟前侍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奴婢真是看错了她”

    巧言如簧,是个难缠的角色。

    裴元惜对那几个婆子使眼色,这几个婆子可不是轩庭院里当差,平日里同劳妈妈交集不同,没什么情分往来。当下四散分头,翻箱倒柜各自忙活。

    劳妈妈的目光隐起变化,看了一眼裴元惜。“二姑娘好大的威风。”

    裴元惜同她平静对视,不闪不避。“不如妈妈排场大,你这屋子比以前住的屋子可要好多了。想想我以前虽是侯府庶女,却是实实在在的主子,过得竟然不如一个奴才体面舒服。”

    当主子的还不如下人住得好,可见这个下人平时有多体面。这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正是沈氏自己。

    沈氏听到亲生女儿说出这句话,如何能不难受,险些要崩溃。

    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件仔细找过,散落一地。那箱子里的首饰补品一样样堪比富家太太,可见劳妈妈过得有多舒心。

    任何可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个底朝天。

    这时几个婆子翻找完毕,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些婆子可不是什么敷衍差事的人,连屋子的墙缝里都抠找过,还是一无所获。

    劳妈妈露出痛心的表情,“夫人,你听信别人的话。不分青红皂白来搜查奴婢的屋子,奴婢不怪你。但是犯人尚且要替自己争辩几句,奴婢真是觉得万分的难受。”

    那怀疑控诉的眼神看的是裴元惜。

    裴元惜面冷依旧,“妈妈有什么要争辩的,说来听听。”

    “二姑娘,奴婢知道你心中有恨。你被换掉十五年,好好的嫡女变成庶女受尽苦难,换成任何人心里都会有敢。李姨娘一手算计调换你和三姑娘,且不论是真是假,却是她亲口认了的。夫人也相信她的话,认回你这个女儿。奴婢想你必是心中恨意还难消,这才怀疑到奴婢的头上。人之常情,奴婢不怪你。可是二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伤的可是夫人的心。”

    “妈妈不仅口才好深谙人心,且心思慎密条理清晰。”裴元惜的视线落在那张床上,床是木板床,一眼可以望到床底。床底下藏不住东西,方才已有人找过。

    床上除被褥之外,并无多余的东西。

    她朝另外两个婆子示意,那两个立马会意去翻找床褥,被褥都拆了,还是没有任何的发现。一个婆子手里拿着枕头,触手摸去,枕头同一般人用的枕头并无区别。掂在手里,想来枕头里包的应是秕子混着豆子之类的填充物。拆开之后只见那枕头里塞的可不是什么豆子秕子,而是几种不常见的种子。

    各地出产不出,用来塞枕头的种子也不同。

    种子散了一床,屋子里一片狼籍。

    “夫人,二姑娘是在发邪火,这下你总该相信奴婢”劳妈妈痛哭起来,“奴婢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

    她的声音在看到裴元惜抓了一把种子检查时戛然而止。

    “怎么不接着说”裴元惜睨过来,“妈妈真是与众不同,竟然会用马前子和蛇床子来充枕头芯子。”

    马前子是什么,那可是民间妇人避子的大寒之物。除了马钱子和蛇床子,枕头里还有凤仙子,这些东西都是女子最忌讳的寒凉之物。

    一个下人枕头里塞这些东西,可不是轻易能圆过去的,沈氏听到马前子和蛇床子时恨意从眼神中迸发出来。

    她冲过去,又是左右开弓,“为什么平珍,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害我是不是你怂恿如兰的一切是不是你指使的”

    “夫人,这都是如兰的阴谋,二姑娘的陷害啊”

    证据摆在眼前,还妄想倒打一耙。

    裴元惜很是佩服她的心理素质,面上泛起深深的嘲讽,“妈妈不愧是藏得最深的人,你这样的人做奴才真是屈才,我有些疑惑当年为什么是李姨娘抬了妾,你怎么就能放过那样的机会”

    劳妈妈瞳孔微缩,面皮子抽抽,很快又恢复如常。

    沈氏回想当年,她那时候确实在如兰和平珍两人之间犹豫过。是平珍说自己不想当妾,也不想嫁人,她才抬举如兰的。

    如兰成为姨娘没多久,平珍就自梳了。

    “奴婢只想好好侍候夫人,从没想过做妾。”劳妈妈不顾红肿的脸,对着沈氏表忠心。

    裴元惜眸光如水,“好一个忠心为主的奴才。是不想做妾,还是不能为妾”

    静寂的屋子里,劳妈妈瞬间呼吸急促。那个小丫头已经躲到一旁的角落里,头低低低的。劳妈妈凌厉的眼神向刀子一样扎过来,她头埋得更低。

    沈氏手打得发麻,脑子乱成一团根本不明白裴元惜话里的意思。“元惜,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劳妈妈可不是不想当妾,而是她没有办法做妾,否则她怎么可能把机会供手让给李姨娘。后来她之所以怂恿李姨娘换孩子,是因为她心里扭曲,看不得别人嫁人生子。”

    劳妈妈的眼神徒然疯狂,怒视着裴元惜。早有婆子瞧出苗头不对,死死控制住劳妈妈,生怕她突然发疯。

    她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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