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杜若始终眉目婉转,没有半点恼意,转身从案几拿来披风和帷帽给凌澜穿戴上。“姐姐才貌双全,只要殿下点头,我没有异议,便是要我让贤都无妨。”

    “妹妹,你说笑了。”凌澜看着面前这张平静无波的脸,心中蓦然腾起一丝惧意,垂眸又见杜若给她细细打着披风飘带,不禁怯怯道,“这是”

    “殿下至今未曾清醒。委屈妹妹乔装一番,届时便说是我从外头请来的名医,可好”

    “这”凌澜心下大喜,却又不敢置信。

    “我这法子不好”杜若挑眉。

    “好、好,多谢妹妹,姐姐感激不尽”

    两人说着,蘅芜台走去。

    魏珣还在重复着梦境,只是这几天,他仿佛嗅到了杜若花的味道,那是开在空谷幽深处的白色小花。指甲大小的一朵,却是朵朵簇拥,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雾气缭绕中弥散开阵阵冷香。

    他便看见山花丛中,有女子回头与他轻笑。她说,“我也还不知情爱为何物,但我相信你。”

    山中人兮芳杜若。

    很快,他又看见另一副场景,是在这蘅芜台中,他们鲜有的好时光。她同他交了心,甚者还动用亲信帮他护着胞姐。

    帐中春色旖旎,她伏在他耳畔,告诉他暗子营的密语。然后抬起一双雾气迷蒙的杏眼,噙着两颊红晕娇羞道,“父亲说,杜若花语便是信任。为我取名杜若,便是希望能将我托付给值得信任的人。我信任你。”

    她说她信任他,以命相托。可是后来他却弄丢了她。

    然后他又梦到这些年偶尔休沐回邺都,每次去太尉府说是为了交课业,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看她一眼。然而边关战事繁忙而紧急,八年里他一共回来了五次而已。

    有三次一起交流诗书政见,都只是隔着帷幔见到她一袭身影。还有一次她旧疾复发没有出鼓楼,他便偷偷翻墙入楼,却到底因着守卫森然,什么不曾看见。唯听得侍女所言,她嫌药苦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能发脾气,说明没有大碍,他这般想着,略微遗憾地返回了边关。

    只有一次他回太尉府,正值她十三岁生辰。他赶上了宴会,送给她一把鼓槌。

    她常年练习鼓乐,对鼓槌自是欢喜异常。那日散宴后,她似有意等他,在小山旁冲他福了福,欢愉道,“多谢六表兄。”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细算来,这一生,在娶她前,他们原不过见了两回。

    他两次都目送她离去,最后目光总落在她的木屐或皂靴上,此番在梦中亦是如此。有个声音又开始在他耳畔响起,是个男子。

    他说,“你知道五姑娘死的时候的样子吗,她才二十五岁,已经是满头白发。她死前,连一双鞋子都没有。风雪那么大,她倒下去,很快被给盖住了。埋她的时候,都不需要挖多少土,她干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你也休想知道她埋在了何处,永生永生,五姑娘都不会想要再见到你的”

    这样的话,他八年来,在梦中反复听过,亦是他前生临终前听到的最后话语。

    魏珣在歉疚和恐惧中抗拒着不想醒来,却又在无限渴望和悸动中想要再看一看她。前世未尽的情意,得了这一世重生,他想再拼一次。

    这样的两种信念来回拉扯,终于后者占了上风。他要醒过来,解开前生的误会,弥补也好,爱她也罢,他都不能就此睡一睡不醒。

    他半闭着双眼,唇口微张,口中喃喃是前世临终的话语。他说,“对你不起,来世必偿。”

    “殿下,殿下您说什么你醒了”蘅芜台内,按着杜若的指示,此刻只剩了凌澜一人。

    “对、对不起”

    凌澜甫一坐下,将将鼓着勇气握上魏珣的手,便听得他如此话语,顿时热泪簌簌滚下,只颤声道,“殿下没有对不起我。我都明白的。”

    她往四下瞧了瞧,小声道,“父亲说了,我需为延续家族荣光,只能嫁给为君者。我不怪你娶了杜若,我知道娶了她才能问鼎至尊之位。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

    殿外清风扬起杜若齐腰的长发,有一缕发丝划过她雪玉般的脸颊,仿若将一块尚好的羊脂白玉切割成两段。

    她捋过鬓边青丝,原是无意听得这些话,只是才踏出殿外,便听得凌澜一声“醒了”,不由驻足感慨这哪是什么良药,分明是灵丹妙药。

    杜若转身离去,魏珣为了凌澜,使用如此迂回曲折的法子,有了前世的铺垫,她也没有多少震惊和意外。只是这般亲耳听了一遍,白白让自己又恶心了一回,实在不值得很。

    恰逢茶茶过来寻她,见她一副郁闷模样,只当她连日为魏珣忧心,加之天热横生躁气,便道,“五月天了,郡主可要开始泡药浴,解解乏。”

    杜若顿时展颜,“好啊,正好让我洗洗眼睛和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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