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时辰前,她神思模糊的厉害,辨不清今夕何夕,亦不了结此间局势,便退了那六个梳妆嬷嬷,请来父亲。

    她当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嫁魏珣,可这是御赐皇婚,退不得。

    “阿蘅,不是信王殿下,便是端王、肃王。”不远处座塌上的杜广临开了口,“然信王殿下君子端方,清贵温润,是可托付之良人。”

    与前世里一般无二的话。

    杜若没有接话,只重新透过镜面,看着那衣妆。

    五色南珠冠,玄青翟翠衣,云纹凤头履,整套行头皆是皇家子弟娶妻配置,的确按杜氏门楣,她所嫁亦逃不过那三位皇子。

    前世里,夺嫡的是大皇子肃王魏珩和三皇子端王魏泷。六皇子魏珣,当年并未曾参加夺嫡,完全是一副辅国亲王的姿态,丝毫没有半点帝王之心。

    想来亦是这般清流模样,方才骗过世家之首的父亲,只觉他君子诚挚,其心甚忠。却不想多年后,会那般狼子野心。只是不知后来可否冲冠为红颜,夺得帝位

    自然,永康八年后的事,杜若已经不知,亦不想探知。

    而这一世,杜若从自己父亲口中知晓了如今情势,一切皆与前世没有太多区别。如今是景泰二十三年,夺嫡立储,暗潮涌动。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世,夺嫡之争中却多了一个魏珣,更是由他最早拉开的序幕。

    而今日一场婚仪后,储君之位便算尘埃落定了。

    “阿蘅,我们这般门第,原也无需以你作牺牲。只是父亲身在局中,杜氏阖族亦在其中,根本退不得。”杜广临起身至杜若身侧,拍了拍她肩膀。

    “待他日,信王殿下荣登大宝,你便是皇后。且不说德妃母族单薄,已无人可用,届时杜氏阖族与你互为倚仗。便是信王殿下,亦是父亲一手教导,人品贵重,绝非行鸟尽弓藏之事的帝王你安心便是。”

    人品贵重

    这四字入耳,杜若面上浮起一点笑意,面色却更冷了。却也不过一瞬便敛了干净。她亦站起身来,转身握住父亲的手,来回摩挲着,随后整个缩在了父亲怀中。

    “还没到哭嫁的仪式,瞧瞧这副样子”杜广临亦是舍不得,揉了揉女儿脑袋。“将梳妆嬷嬷们传来吧,要赶不上良辰了。”

    “父亲”杜若尚且埋在杜广临怀中,闷声道,“孩儿不想嫁给他”

    “胡闹”杜广临一个激灵推开了杜若。

    “孩儿就是舍不得爹爹和娘亲,不想离开你们

    杜广临松下一口气,抬手给杜若擦去泪水,“无论是信王府还是大内皇宫,皆在邺都,不会骨肉分离。”

    “女儿是怕”杜若吸了口气,“到底储君之位一日未定,便不作数。女儿想问父亲,若是此刻其中一位皇子暴毙,他背后所倚势力可会受到牵连”

    “万一、万一”杜若尚且伏在杜光临肩头,完全一副弱女忐忑的模样。

    “原是让你史书权政看多了,生出这忧愁心思。”杜广临知晓自己女儿聪慧有度,便稍作指点,“如今三子夺嫡,明面上却不曾挑破。乃是无论任何一人上位,都想要更多的士族支持而像我们这般,即便真有此万一,殿下他杜氏也不会动摇根基。因为于陛下而言,他已失了儿子,再失不起如此大族。于其他二位皇子而言,谁上位,都要借助杜氏如今的权势和威信”

    “这样说,可明白了”

    “明白。”杜若退开身来,冲父亲乖顺展颜,“也安心了。”

    杜光临额首。

    杜若跪送其父离开,传了梳妆嬷嬷前来侍奉。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永结同心佩,儿孙满堂”

    “郡主天庭饱满,发线又高,当是大福之相”

    “这还用说吗,我们五姑娘出生至贵,又是陛下亲赐的婚,自然是有福气的。”

    其声嘈嘈,杜若却还是听清了。只是笼在广袖中的手攥得袖口更紧了。

    她和他,哪来的白发齐眉,哪来的儿孙满堂。

    唯一的孩子,已经冻死在冬日风雪里。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曾经便是这双手,一点一点,没日没夜地挖出冷冻坚硬的泥土,挖出一个小小的坑,将安安埋下,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捧土盖上,直到堆出一个矮矮的土丘。

    雪一直下,很快便盖住了安安的坟墓。

    午后出了半日太阳,雪稍稍化开些,她便看见土丘现出斑斑血迹,是她十指残留的鲜血。

    这样想着,她被搀扶着上了花轿。

    大魏没有新郎迎亲的习俗,向来是由新郎兄弟或者叔伯代为迎亲。

    隔着红纱喜盖,杜若看清了迎亲使。是魏珣的两为兄长,肃王与端王。

    杜若端坐在喜轿内,清冷面容上扬起久违的真切笑意。她握紧了广袖中的金错刀,她想,她可以送那二位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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