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逃跑的念头。

    “我不想夫君再打仗了,我想夫君活着,我想和夫君过平静的没有战争的日子小表嫂,我怕了凉州了,我不想再这样了你是七夫人,你现在说话权利那么大,你就当没见到我们两个,放我们离开凉州好不好”

    赵江河闭上眼,眼中落泪,全身紧绷。他一句话说不出,也不想说。他为妻子的行为而羞耻,可他又心里艰难,想给她一个稳定的、平静的生活

    关幼萱开口,一字一句“不好。”

    金铃铛呆住。

    赵江河抬目。

    赵江河目光和关幼萱对上,关幼萱盯着赵江河,声音依然是纤纤的,纤骨下,却带着强硬“赵将军,将军人数不够,你即刻上战场。”

    关幼萱“只要你立马上战场,你和金铃儿逃跑的事,我可以看你表现,既往不咎。”

    赵江河咬牙“末将领命”

    李泗站起来,怔忡地看着赵江河被两名军士从地方扶起,扣着推出去。跪在地上的金铃儿发了疯,扑向关幼萱尖叫“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这么恶毒我知道了,你是自己的夫君死了,也见不得别人夫妻情深,看不得别人夫君好好活着”

    关幼萱厉声“我夫君还活着”

    她蹲下来,扣住金铃儿手腕,和这个哭得面容苍白的女郎对视。关幼萱肃穆的,眼中噙泪的,再一次重复“我夫君还活着他必须还活着。”

    金铃儿看着她半天,忽然捂住脸,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她断断续续的“你能不能保证,让夫君活着你能不能把夫君还给我,小表嫂,我求你、求你了我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

    关幼萱硬着心肠听着她哭,关幼萱眼中的泪跟着落,可是关幼萱抿紧唇,硬是一个字都不答应。

    战争的残酷落在每个人身上,谁不无辜。

    凉州的战事和益州军那边同时推进,到腊月的时候,凉州将幽州军大败一次后,凉州战场上的压力小了很多。停水益州军那里,已经快要攻入长安两相叠加的好消息,让凉州有了喘口气的时间。

    十二月中旬,关幼萱以七夫人的身份,给军中死了的人建衣冠冢,造墓碑。

    离玉廷山很近的一座小山头,密密麻麻都是墓碑。给别人送行完了,悲壮的挽歌声越来越远,关幼萱立在一没有立下墓碑的衣冠冢前。她静静地凝望,跪坐在墓前。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原霁还活着的可能性,太低了。

    当旁人都有墓的时候,关幼萱也为自己的夫君立了一块。只是原霁身死的消息人不能对外公开,凉州狼王的神话不能倒,关幼萱只能自己坐在这里,出神地看着墓碑。

    “十步”在小土丘上跳跃,束翼安静地立在关幼萱身后。

    关幼萱想,“十步”知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呢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关幼萱回头,怔了一下后神色暗下,见是原淮野。原淮野静静地在关幼萱身后站了半天,他正要开口说话,关幼萱先开了口“公公,是不是明年春后,夺取了长安后,战争就结束了”

    原淮野“如果不出意外。”

    关幼萱“好。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这一切结束的话,我就再不和公公说话了。”

    原淮野怔忡,低下头。

    他看到年少的女郎笔直地跪在无名墓碑前,安静沉雅。关幼萱轻声“夫君说好一辈子不理你的他不在了,我就代替他,一辈子不理你,一辈子不原谅你。”

    原淮野蓦地别过头。

    多少残忍的质问曾响彻他耳边,但都没有女郎这般天真又坚决的一句话,让他眼眶瞬间红了。

    原淮野垂在袖中的手发抖这是他和金玉瑰唯一的儿子他心痛如刀割,日日夜夜如被凌迟。

    原淮野哑声“好。”

    关幼萱和原淮野分开,束翼沉静地跟着关幼萱。自原霁身死,束翼便没说过话。关幼萱也没安慰过他她和束翼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伤口默默流血,等着慢慢缝合好了。

    更多的,不必多管。

    二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下山,在山脚的时候,关幼萱本没有看到,束翼拉了她一下。关幼萱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金铃儿在山下等着她。

    关幼萱和金铃儿一同坐在沙丘上,看着被雪覆盖的沙漠出神。

    金铃儿道“回去后,母亲狠狠打了我一顿。我冷静下来了,夫君上战场,就上吧。我做好自己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关幼萱“嗯”一声,说“很快就会结束的。等益州军进了长安城,小太子登基,一起对付漠狄就结束了。”

    金铃儿默然片刻后,问“我那天太伤心了,说错了话,你不要难过。小表哥不在了,你一定特别伤心。你这般好的人,绝非我口中说的那般自私。我那天只是害怕,只是被战争吓破了胆”

    她眼中噙泪,微微笑一下,哽咽“我还是支持夫君保家卫国,支持大家一起守凉州的。”

    关幼萱继续轻轻地“嗯”一声。

    金铃儿将头靠在她肩上,握住关幼萱的手。两个女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金铃儿眼中的泪断断续续地落,被日光照出金辉璀璨色。

    金铃儿轻声“做将军的夫人是不是都这么苦”

    关幼萱闭目,浓长的睫毛颤抖。

    良久,关幼萱微微笑“还是有开心的时候的。”

    他抱着她在沙漠中旋转的时候,她很开心;

    他睡得昏天暗地,爬起来第一时间找吃的,那般饿极了的样子,她看着也很开心;

    他和她一起坐在山岗上看月亮,看日出

    都很开心的。

    为了这么点儿开心,所有的苦难,都是可以熬的。

    但是只要赵江河活着,金铃儿熬过去了,就好了。

    关幼萱问自己我又在熬什么呢

    我在期盼什么呢

    腊月十六,是原家七郎的生辰。

    凉州从未忘记这一天,尤其是这一年,本是七郎的及冠之日。

    七郎在原府中养伤,这一年的将士们都在战场上,就是原淮野,都忘了自己给儿子的生辰礼。

    但是凉州的百姓们没有忘。

    这一日夜里,关幼萱和金铃儿在军营中,她们跟着军医,点着灯火,给受伤的军人们包扎。女郎们两手都是血,她们却眼睛眨也不眨,已经习惯这一切。

    关幼萱低着头的时候,听到金铃儿忽然说了一句“好亮啊。”

    金铃儿说“小表嫂,你抬头看。”

    关幼萱仰起脸,军营中的军人们抬起头,伏案写信的蒋墨和张望若抬起头,原淮野抬起了头

    万千明亮的孔明灯,摇摇晃晃的,沿着银星铺就的轨迹,蔓延整片天宇。

    断断续续的,明明暗暗的,金光璀璨的。

    孔明灯从万千人家的家中飞出来,飞上天穹,带着凉州百姓们的祝福。

    一千二百一十六只。

    年年如是,年年不改。

    明亮的星河一般的孔明灯,铺满凉州的天幕。无论是凉州军人,还是幽州军人,抑或是漠狄人,都见到了天上这壮观之象。

    身在并州和凉州交界处的幽州军统领沉默着,不知凉州在做什么;漠狄人一贯知道凉州人对原七郎的期盼,木措冷笑着,告诫军中“原七郎已死不必怕”

    漠狄所在之地的乱葬岗中,尸骨重重,土沙覆盖。

    一只鲜血淋漓、狰狞可怖的手从沙土下伸出,露出了地面。

    推开那些死人,原霁艰难万分地从尸体下爬出。他皮包骨,面枯槁,体鳞伤,衣袍已完全染成了血色。这样的夜晚,原霁躺在沙土上,躺在死人堆里,天地却寂寥安静。

    原霁闭着眼喘气,沐浴在万里星河般的孔明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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