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沙,根本没法吃。反正我当时就哭了。”

    曹静芝忍不住笑“阿沁你来得晚,条件已经改善了,西美当时第一个哭,我跟着也哭了,所有的女知青哦,哭成一片。连长就把西美拎出去批评,晚上还要她自我批评,她一边哭一边喊流血流汗不流泪杜绝娇骄二气我们都跟着她哭又忍不住笑她。”

    “头三年最苦,第一年三块一个月的津贴,第二年五块,第三年八块。”顾西美从后面床上拿出篓子开始整理月经带“三块钱,买点牙刷牙膏毛巾肥皂就没了,我把钱都省下来花在信封信纸邮票上。我妈一个月给我寄两次包裹,我走的时候还硬气得不得了,说这辈子也不会再花她一分钱也不想再看到她一眼。戆徒,十三点伐笨蛋,神经病吧”

    “都过去了。”曹静芝感慨十分“现在你不是每个月都寄钱回去嘛。听说明年又要涨工资了。”

    “我们两个人,一个月寄三十块回去,我家北武拿十块钱,照旧一个月寄两个邮包来。”顾西美指指旁边架子上的一排瓶瓶罐罐“雪花膏、白糖、猪油、麦乳精、大白兔、卫生纸、香肥皂、饼干,各种布料粮票,冬天里冻疮药手套绒线衫,只有我用不到的,没有他想不到的。要是斯江还有老二都在新疆,将来谁给她们寄邮包一辈子靠舅舅外婆”她抽出玻璃下那张斯江六一节的大彩照“看到我家斯江现在这样,就觉得跟她分开再苦也值得。她现在是个很聪明很斯文的小姑娘了,上海小姑娘。”

    曹静芝接过照片,照片上的小姑娘梳着童花头,皮肤雪白,穿着格子背带裙和黑色小皮鞋,双眼晶晶亮,骑在一辆三轮自行车上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她转头看看自家的沈星星小姑娘,又黑又瘦又小懵里懵懂的确已经是两个世界的小姑娘了。唉,心酸,可她们做父母的,每一个决定,对孩子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只有天知道。

    外面男人们终于拖拖拉拉地回来了,孟沁和曹静芝对着陈东来使了个眼色,陈东来苦笑起来。顾西美要是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看来他不止会一直看不到斯江,连即将到来的斯南,他也看不着了。

    第二天又是个高温天,夜里暑热未消,陈阿娘抱着一大包斯江的衣裳和日用品,小脚伶仃失魂落魄地走向六十三弄,邻居跟她打招呼,她也不搭理,身后的议论她也没听见。还没到顾家门口,她就听到了斯江和顾阿婆的笑声,差点崴了脚。

    顾阿婆热情招呼“来来来,亲家母吃点西瓜,冰水里湃过的。”斯江也高兴地跑过来搂住她的腿,阿娘阿娘唤个不停。

    “阿娘,西瓜老甜格,侬切一点再回去。”斯江仔细用尖头筷子把西瓜籽一一挑掉,送到阿娘手里“格是最最当中格,哈甜。”自从钱桂华来了,西瓜正中心的一圈别人是吃不着的。

    阿娘接过西瓜,眼泪水淌淌地“囡囡啊,侬记得回来看看阿娘啊,明朝侬婶婶就回去伊私噶屋里了。明天你婶婶就回她自己家了。”

    “吾天天回去看侬。阿娘侬覅哭呀,侬哭了吾啊要哭了。我天天回去看你的呀,奶奶你别哭呀,你哭我就也要哭了。”斯江趴到阿娘膝盖上,也哭了起来。

    阿娘擦了擦流下来的西瓜汁水,狠狠咬了两大口,没觉得甜,徐寻芳这个老太挑西瓜还是不行,她明天得去菜场好好选一个送过来。吃好西瓜揩了把脸,陈阿娘起身回去,走到门口又转头喊“徐寻芳,侬出来,吾还有闲话要帮侬港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顾阿婆让斯江去阁楼找舅舅玩,跟着陈阿娘出了门。两个小脚老太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后,经过一只只门洞,停在了过去的金司徒庙门口。

    “阿芳啊,还记得侬结婚是勒格得庙门口拜天地格伐还记得你结婚实在这里庙门口拜天地的吗”

    “嗯。”顾阿婆叹了口气“你不是还揭发过我这个事吗封建迷信,害得我头发被剪掉半边,好不容易长回来,作孽啊。”

    陈阿娘笑了起来“吾以为揭发了侬,吾就好逃忒了呀。我以为揭发了你,我就好逃掉了。”

    顾阿婆嗨了一声“谁不是这么想的,我气得去揭发了你家老陈给国民党当会计的事。你又气得上门来跟我打了一架。唉,我家老大说得好,都是疯子,全疯了,狗咬狗一嘴毛。”她摇摇头“你看,我家西美恨死了我,跑去新疆嫁给你儿子,我一回没做个人,就赔了个姑娘给你家。”

    陈阿娘笑着看向天上的月亮,清清朗朗的,明天还会是个大热天。她哪里赚到了反正这辈子都是劳碌命,没享过媳妇的福,儿子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回得来。

    “阿芳啊,阿拉斯江养下来就比只奶猫大一点,吸的力气都没,靠捏着嘴巴一滴滴奶粉喂下去的。侬当时也急死了,对伐”

    “我知道的,辛苦是亲家母你辛苦了。”顾阿婆叹了口气“养个霞子孩子不容易。”

    “肉生火鱼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斯江肠胃嫩,切多了会呕,海鲜又过敏,最多切点汤,侬要管牢伊只小嘴巴。医生港了,宁可一天切五顿,每顿少切点。”

    “哦呦好好好,我记住了。”顾阿婆喊了一声,心想怪不得中午斯江吃了一小碗红烧肉,肚皮难受了半天。

    “牛奶公司的牛奶,下个月换地址送到侬屋里。这几天吾会得送过来,十点钟呢,记得泡杯麦乳精,一盒子饼干侬看到了,三小块就够了,要是凯歌格栗子蛋糕,只好切半块。后半天三点钟,睡好午觉再给她吃点饼干,覅切糖果,牙齿要瓦特坏掉哦。”想起陈斯强一口蛀牙,陈阿娘又叹起气来。

    “好好好。”顾阿婆额头沁出了层薄汗,默默数了数,今天斯江早上吃了两块大白兔,中午吃了一根棒冰,傍晚又吃了四五还是六粒粽子糖来着乖乖隆地咚,明天不好再由着她了。

    “侬天天记得炖只蛋,里头摆点肉糜,炖得嫩一点,伊顶欢喜了,红烧肉勿来噻,太油了,伊切了肚皮痛,肋排骨黑木耳汤顶顶好,斯江偏偏勿欢喜切,唉,黑木耳多好,六块七一斤哦,贵得要死,伊一切就要呕,真是”陈阿娘掀起褂子,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东来两口子三年寄了七百廿十块回来,修阁楼用特一百三十块,伙食费用特两百四十块,还有三百五十块,存在银行里,现在连本带利,四百块洋钿,侬拿好。”她抹了把泪哽咽起来“宁噶背后港阿拉小气人家背后讲我们小气,勿小气哪能办东来西美万一要是回得来,有单位伐有房子分伐三十六条腿3啊里来吾勿亢点钞票,将来哪能办三十六条腿哪里来我不藏点钱,将来怎么办”

    顾阿婆捏着信封,抓住陈阿娘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你唉,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你有空过来提醒我一声。”

    两个人的手都因为常年劳作,满是皱纹和茧子,手指尖冬天的裂口愈合了,留下点点的刺。陈阿娘笑了笑“有数哦,吾还要来看斯江格。反正噶近。这么近”

    顾阿婆看着陈阿娘慢悠悠走进七十四弄里,低头看看手里的信封,又叹了口气“顾老四,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想起小斯江,她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不是滋味。昨天原来斯江走到文化宫就正好遇到了顾北武,他这个王八蛋带着斯江上了63路公交车去的老北站,托一个女乘客把她带上52次列车,教她一上车就去找那个一直帮忙带东西去乌鲁木齐的列车员,他真是狗胆包了天啊,就不怕当中斯江被人骗走了拐走了抱走了。骂他教小孩撒谎,他还反问斯江的话里哪一句撒谎了。她哪里记得昨晚都说了些啥啊,乱七八糟的。什么不否认不代表承认,绕口令呢,辣块地个妈妈,呸呸呸,他妈妈不就是我徐寻芳唉,只盼着斯江可别跟着他学这些坏的。作孽啊,我一辈子老实人,怎么生出东文北武这两个魔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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