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伤了心。
周嘉曜沉默,擦肩绕过她,径直走下去,进了餐厅,在他过去惯常坐的位置坐下。
餐桌上已摆满大菜,似乎因为他回来而做了隆重的准备。
周父要为他倒酒,周嘉曜说“不喝,我一会儿就走。”
林淑珍一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几乎要撒泼“周嘉曜你什么意思”
“妈,”周嘉曜抬眼望她,眸中没有什么情感,“冷静一点。没什么意思,我很忙,吃了饭就走,就这样而已。”
“你忙什么啊你现在又不拍戏,”林淑珍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多久没回来,一回来就走,你忙什么啊”
周嘉曜说“我教别人拍。”
林淑珍气性下去,说话稳了点“教人你现在做老师了么那和子妍也算是半个同行,聊聊彼此心得,吃完饭一块在小花园喝个下午茶,你爸最近新弄了一批大红袍,味道不错的。”
周嘉曜眉眼间透出厌烦,没有接茬。
周父这时候开口了“嘉曜,你年纪也不小了,三十而立,是该考虑成家立业的事了。但爸爸妈妈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用烦,也不用躲着,若是真忙,走也罢了,若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如此,你妈自你说今天回来,天天盼着,你就当陪陪你妈,行不行”
周嘉曜沉默道“先吃饭吧。”
唐子妍笑了一声,开启另一个话题“嘉曜哥吃完饭可以去小花园看看,周叔叔养的素冠荷鼎很漂亮,说到这个,我们学校有个教授也很爱收集这些名贵品种的兰花”
从花讲到学校,从学校将到学生,再是同事间关系,绕了一圈,说到追星,最后提到电影。
唐子妍说“我看过嘉曜哥以前演的电影,真的好看,只是可惜,后来怎么不演了。”
周父周母同时沉默,氛围一冷,唐子妍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找补“不过有几部经典作品也足够了,提到国内电影史就绕不过嘉曜哥的名字,而且,虽然现在似乎没什么人知道周嘉曜这个名字,但我在办公室一提电影,大家都说看过。有时候不知道演员名字也是正常,就是前两年上映特别火的那部温懿可的玫瑰,彭雨的演员叫什么名字我也一直记不住”
“叫季崇舟。”
唐子妍些微诧异地看了周嘉曜一眼,旋即笑道“对对,好像是这个。”
话题岔开来,又聊下去了。
到后来,这一顿饭吃得倒也算宾主尽欢。
宾是唐子妍,主是周父周母,周嘉曜始终游离在外,他不破坏气氛,已是对两边最大的成全。
吃完饭小孙收拾碗筷,林淑珍笑着叫周父把他的大红袍拿出来,周嘉曜看了一眼手机,说“下午茶你们喝吧,我先走了。”
“嘉曜,”周父脸上的温和挂不住了,“我以为你听懂我的意思了。”
周嘉曜干脆道“我明白,但我真的有事。”
“什么事”
周嘉曜不假思索“我教的演员晚上有场很重要的戏,我要提前带他练习。”
“谁”周父沉声问,“你说的这个演员,你的学生,是谁”
周嘉曜沉默片刻,挑眉道“是谁很重要吗”
“我说了,有些事没必要”
“那什么有必要”周嘉曜打断他,他自踏进家门,漆黑的瞳子里头一次闪过怒意。
周父仿佛疲倦,捏了捏眉心“家人之间,诚实是有必要的。心里想走,直接说想走就是了。你走吧,没必不用撒谎。”
林淑珍“曜曜”
周嘉曜看着两人,心里涌现出一股失望。
他说“你们和我谈诚实”
那语气讽刺意味太浓,唐子妍在一旁听着心惊,十分后悔今天赴宴。现在的场面对她而言太尴尬,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周嘉曜突然开口“唐小姐先回去吧,接下来我们要谈一点家事。非常抱歉,今天怠慢了。”
唐子妍暗暗松气,面上保持住微笑,说了两句客套话,礼貌告辞。
“曜曜,你什么意思”林淑珍的嗓音在颤抖。
周嘉曜呼出一口气,缓缓说“你们把小晖接回来了吧,瞒着我,有意思吗”
“那是你弟弟你亲弟弟接他回来怎么了你常年不着家,妈妈年纪大了,也想孩子陪在自己身边,你不愿意回家,接小晖回来陪我,怎么了”林淑珍眼眶通红,“况且,曜曜,家里够照顾你的情绪了,你回来吃饭,也没让你见着他,我知道你不好受,我们一家人在底下吃饭,小晖一个人在楼上房间待着,他就好受吗”
周嘉曜的眼睛也红了“你是不是忘了他对我做过什么”
林淑珍几乎要尖叫“小晖是做错了,但他是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也跟你道歉了,哭成那个样子,好几次恨不得去死偿罪,妈妈没有忘记,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妈妈心里也痛啊”
二楼响起开门声,脚步声又轻又缓。
接着是咚咚咚的下楼梯声,周嘉曜别过脸,没有去看,但他没法堵住耳朵。
“哥哥,”有些虚弱的嗓音,“好久不见啊。”
“嘉晖,”周父皱眉沉声说,“不是说好不出来么。”
周嘉晖微微一笑“十年没见哥哥,我很想他,怎么都想再见他一眼。而且哥哥都知道我在了,躲着也没意思。”
“曜曜,你看一眼小晖,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林淑珍过来摇着周嘉曜的肩膀,“你看看小晖都成什么样了,再不把他接回来,我真的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该知道,那不是人呆的地方,那里都是些疯子”
“周嘉晖就不是疯子了么”
话音刚落,林淑珍就一巴掌扇在周嘉曜脸上,她气得发抖“不许这么说你弟弟。”
“好,”周嘉曜说,“看也看过了,我走了。”
“哥哥,你真的一眼都不打算看我吗”
周嘉曜蓦然抬眸,楼梯上周嘉晖的样子撞进他眼里。他长高了,瘦得形销骨立,面颊凹陷,唇无血色,是个成年男人的样子,而非十年前的少年模样。
十年前的周嘉晖,十七岁,脸颊还有婴儿肥,笑起来很甜。
现在的周嘉晖,像个鬼。
“看过了,满意了吗”
他转身离开,走出这间别墅的一刹那,全身似乎都重回过去般痛起来。他不断地出汗,颤抖,呼吸艰难。
他无比想念季崇舟。
只要在季崇舟身边,他就能很快平静下来,他就能很快意识到,那段过去已成过去。
然而他距离他的崇舟,坐高铁要十个小时,坐飞机也要两个半小时,那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