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疾步离开。

    楼梯上,谢珉望着掌柜消失的地方,一点点站直身,眼神清明一片,半分醉色也无。

    他是利用了掌柜的仁善,可这人

    的确有一丝微妙的古怪。

    那种古怪感很稀薄,不易察觉,却让他一时难以放心。

    有很多地方,都有些微妙。

    譬如掌柜在甄太监来看他时,瞥了眼他藏尸体的衣柜,有意还是无意,不好说。

    譬如掌柜突然开始劝妓从良,离开这家青楼,出于仁善还是其他,不好说。

    譬如他方才向姑娘询问自己的情况,关心还是别有用意,不好说。

    这么多的不好说混在一起,让他心中有所芥蒂。

    人可以有无数张脸孔,谢珉无比清楚这点。

    他就是在长大过程中,脸孔越来越多。跟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用哪张脸孔,他自己也精于此道,因为有利可图,因为需要保护自己。

    难保掌柜还有其他脸孔,就像他先前佯醉一样。

    谢珉叹了声,如果真是误会,那他之后再想办法道歉弥补,毕竟他人待他以诚,他却报之以怀疑,的确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谢珉不愿亏欠他人,并非出于深层情感,只是有礼尚往来的需求,他追求一种情感的平衡,这会让他感到自我的舒适。

    或许是过于爱自己,他并不想让自己认为的道德有一丝一毫的缺陷。

    他是坏,但向来清楚自己给自己定的底线在哪里。

    这一点缺陷,可能会成为他不再爱自己的导火索。

    他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道德之下是最基本的自保,如果他的确误会了掌柜,那再谈道德。

    现在该顾及的是自保。

    谢珉回到房间,将还未变质发臭的尸体从衣柜里拖出,暂时藏在了床底下。

    尸体表面已经出现大量尸斑,下一步就是腐烂,时间越发紧迫,谢珉已有了处理尸体的初步盘算,并不很着急。

    计划能否顺利进行,还得等天亮。

    要是进展喜人,将之前的谢珉火化入土为安是没问题的。

    掌柜端着醒酒汤推门进来,就见谢珉已经钻进被窝里睡了,还兀自脱下了外衣和鞋袜,心道他人前能言善辩的,睡了倒是乖巧,掌柜想到自家儿子小时候,神色柔和了几分。

    “谢珉醒酒汤来了,醒醒。”掌柜试探地喊了几声。

    床上人紧阖着眼睛,一点睁开的欲望都没有,闻言似是轻轻嘀咕了声,掌柜俯身去听,却是一句“我要洗澡”

    他愕然失笑,这人竟爱洁至此,连喝醉了都不忘,难怪不肯和胡车儿睡一道,估摸着是嫌他酒气连天的,脏。

    “谢珉”掌柜又喊了两声,确定他无意识了,悄无声息将醒酒汤放下,转身往衣柜走。

    他轻手轻脚打开来看,见衣柜底部的角落里摆着一个药盅,拿起来闻了闻,是谢珉一直喝的药。

    药盅里还剩一半的汤药,颜色发褐,有股淡淡的苦。

    难怪他那日在衣柜处闻到了稀薄的药味。那股药味被兰花盆栽处的浓遮盖,又混入其中,极不易察觉。

    他只道自己多疑,将药盅悄悄放下,又关上了衣柜门,却有些纳闷,谢珉若是要倒药,为何只倒一半进盆栽,反倒将另一半藏进了衣柜

    莫不是他怀疑这药有问题,想留存下一些,寻个由头出去,让大夫替他瞧瞧

    掌柜联想到这儿,心下一惊,谢珉怀疑有人暗中害他

    那他之前和甄太监说自己是装病,是谎话还是确有其事

    还是他先前真病了,意识到哪里有问题,暗中不再喝小厮送上来的药,称病暂避锋芒

    可这药的确没问题,他先前在谢珉一病不起时就怀疑过,暗中已替他看过了。

    那他

    掌柜回身望了眼床边,见谢珉仍熟睡着,放下心来。

    他觉着这其中弯弯绕绕复杂难明,只有问谢珉方能清楚,只是主子要回来了,他近来事多,没空管谢珉。

    毕竟只是个青楼小倌。

    全当不知罢了。

    能劝他跟胡车儿走还是劝他走的好,是个心思玲珑的妙人,若是人头落地,可惜了。

    掌柜走回床边,大声叫谢珉,不顾他小声嘟哝,托着他背扶他起来,让他就着汤碗喝了几口醒酒汤,才放过他,端着汤碗出去了。

    门关上的刹那,谢珉睁开眼,眼底冷意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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