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服务员想拿水给他喝,想帮助他把食物吞咽进去,可是男人的手始终掐着自己的脖子,连张嘴都困难,那杯水送到他唇边,也在挣扎里不断地被洒出来

    “气道异物梗阻我是医生,让开,他不能直接喝水,让我来。”

    另一个年轻人,学生模样,立刻拨开人群,冲上前去。

    陆柏良注意到他背包上还印着“首医大”三个字,校庆纪念日每个学生都会有。

    应该是首都医大的学生。

    陆柏良停住脚步,对姚伯抬抬手,“等一下。”

    他站在玻璃窗外,看着里面年轻人的动作。

    年轻人站在患者身后,将双手环绕在那个中年男人的腰部;左手握成拳,将握拳的拇指侧紧抵那个中年男人的腹部脐上;右手向上快速按压那个中年男人的腹部。

    他按得又快又急。

    片刻后,那个中年男人口中终于吐出一堆黄色的黏状物。

    脸上恐怖的青紫终于慢慢褪去。

    连姚伯也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首医大的学生。”

    陆柏良微微颔首“嗯,基础急救知识。难得的是这份医者的善心。”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中年女人的哭声更烈

    “怎么回事,为什么,老头子,你醒醒啊你醒醒”

    陆柏良连忙回过头,那个男人脸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整张脸呈现出灰白色,原本挣扎的双手,已经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显然是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迷。

    而那个帮忙的年轻学生已经愣在了原地“这”

    “120快叫120”所有人已经乱成一团,

    陆柏良站在窗外,眉头紧紧凝住。

    下一秒,他赶紧把手中的食盒递到姚伯的怀里,迈开长腿,大步走进店里,他伸出手拨开人群,对那个学生说“来不及了,呼吸受阻,已经耽误了四分钟。”

    店里声音嘈杂,陆柏良沙哑的声音,那个学生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陆柏良用大拇指按了一下自己的食指,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凑到学生的耳边,努力扯着嗓子,使自己的声带发出正常人的声音分贝

    “我说,来不及了,做环甲膜穿刺,快去找刀。”

    大雨继续倾盆,噼里啪啦地下。

    诸多无端的画面悉数跟着雨声一起砸进阮胭的梦中。

    第一个片段是她回到了第一次高考后的暑假。

    她在纸厂里打工,没有空调,只有闷热的吊风扇在头顶慢悠悠地晃,风力小到几近没有。

    她就坐在吊扇下面,一个接一个地叠硬纸壳盒子。计件算薪,一个盒子八分钱。

    阮胭手指很灵活,动作最快的时候,一天能叠一千个。

    她从考完第二天就那里开始叠,叠了两个月。不管是查分还是等录取通知书,她一点也不急,旁边一起做工的阿姨问她最后去了哪儿,她说“就一个普通二本。”

    阿姨说“二本也好,二本也算是大学生了,比我们这些县里的女工要强多了。”

    阮胭笑笑,说“是吗。”

    “不是啊。”有个男声立刻回答她。

    画面转到了那辆开往三峡的游轮上,那个男人站在风里,他们并肩靠在船舷上。

    他说

    “阮胭,去复读吧。”

    “你看到这三峡了吗神女、瞿塘、西陵,这一路的景色这么好,但是,阮胭,你知道本来能看到更高更远的风景的吗。”

    “我是指,人生固然是由诸多遗憾组成的。但你知道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是跟在本来后面的那句话”

    “我希望你不要在未来,留下太多我本来。”

    船晃悠悠地往前开,下一站听说要开去神女峰了。

    她低着头看向晃悠悠的江面。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有些想哭,她的十八年都被她自己给辜负了,辜负了当初那个在船上满心期待望着她、教她鸡兔同笼的数学老师,辜负了为她从海上走回陆地的妈妈,辜负了总是忍着舅妈异样眼神、依旧偷偷给她塞钱的舅舅

    “可是,我怕我做不到。”她忽地抬头,看着他。

    他在清风润雨里笑开来,对她说“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必须要去做到的,不是吗去做就好了。”

    去做就好了。

    他一定不知道,这五个字,在她日后的生活里,究竟支撑她做出了多少重大的选择。

    “既然三峡的风景不是更高更远的风景,那你为什么还会来呢”她看得出,他一身的矜贵气息,哪怕是坐在一等舱里,依旧是那么格格不入。

    “为了帮一个人来看看这里的风景。”

    “帮一个人他来不了吗”

    “嗯,她来不了。”

    “好吧。”

    阮胭蓦地睁开眼,她瞥了眼窗外,雨仍在下,最怕半夜惊醒,饿意袭来,她还是屈服了。

    起床去把谢弯弯做的馄饨放微波炉里热了热。

    馄饨送进嘴里的时候,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个口味和她妈妈做的太像了,现在怎么还会有私房菜馆用鱼肉和虾肉做馄饨馅儿呢。

    窗外一声闷雷响起,她没来得及再去细想,赶紧吃完上床继续去睡觉,合上窗户的时候雷声继续

    “打雷了。”饭店的员工更急了,这雷简直是不知道为这现场增加了多少恐慌。

    这么大的雨,等医院那边召集护士医生出车赶过来完全来不及了。

    “找到了找到了,我在隔壁诊所找到了,手术刀,血管钳,碘伏,气管套管,和球囊,他们都有。”

    “好。”陆柏良赶紧和姚伯把中年男人横放到地上,拿出碘伏开始为刀具消毒。做完初步的准备后,他立刻找到他的环甲膜,果断下刀,动作利落又干净,整个过程甚至十秒钟都没有到。

    接着他立刻把血管钳一分一扩,戴上球囊为他做人工呼吸,年轻学生赶紧在旁边进行心脏按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个清瘦的男人。

    一分钟左右,中年男人的呼吸心跳终于微微地回来了。

    而外面,闪着红蓝两灯的120终于冒着大雨赶过来了。紧接着便有专业的护士和医生走了下来

    年轻的学生流了一头的汗,他今年才大二,这是他第一次为人做手术,在这两分钟的一生一死间,他回想起来,双手仍是止不住的颤栗。

    他看向面前这个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年轻男人“您也是医生吗”

    陆柏良的目光落在他背包上印着的“首医大”三个字上。

    而后,他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说

    “首医大,第三临床医学院,08级,陆柏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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