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成了一场笑话。

    高忻挑眉不语,严褚则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语气要多淡漠有多淡漠,“你凭什么认为她会选择帮你”

    “你也别站着说风凉话,在你我之间选择,再加上皇姐,她没什么好犹豫的。”鹿邑呵笑,“罢了,从古至今,成王败寇,今日落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大概是他一生,说过最硬气的一句话了。

    严褚眸子幽深,像是两口瞧不出深浅的井,在这大雨滂沱的夜里,同样是一身深褐蓑衣,别人狼狈不堪,他整个人却如同雨中的一幅画,清贵出尘,就连声音也像是从极远的天边传出,“朕问你,京里还有哪家是与你同气连枝,暗中接应的”

    “皇上天大的本事,何必在这里审问我,倒不如,你自己猜猜看”鹿邑眼里散着阴寒的光,牙关紧咬,俨然是打死也不说一个字的架势。

    “鹿邑。”高忻想起早年记忆里面目柔和的姨母,到底有些不忍心,于是抢在严褚开口前劝:“不要负隅顽抗,知道些什么就尽早说出来,也能少吃点苦头。”

    至少死得不会那么凄惨。

    鹿邑愣了愣,突然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若不是高家和罗家,我父皇怎么会死我母妃又何至于自绝当场我真的挺好奇,你们高家人,难道就从来不会觉得亏心吗”

    “你是我母妃瞒着父皇瞒着天下人抱出宫的,你妹妹在宫里几次生死边缘,亦是母妃和皇姐出面保下的,这些善心和恩泽,就是给一条狗都比给你们强”鹿邑突然激动起来,眼尾泛红,嘶吼道:“我已走到这般田地了,你再和我说这些,虚伪至极”

    严褚听得面色不耐,眼神骤冷。

    高忻半蹲下身子与他对视,声音依旧称得上温和,话语间强烈的压迫和锋利显露出来:“鹿邑,从始至终,你才是最无能最虚伪的那个。”

    他拿出元欢递给他的帕子,素白的手帕上仅仅在角落绣了一丛翠竹,针脚细密,料子上好,上面还清晰地描着一行小字,高忻怕他看不清楚,好心地举到他跟前。

    这种样式的帕子,这熟悉的字迹,让鹿邑如遭雷击。

    这是鹿晨曦的东西。

    他温柔善良得不像话,对谁都掏窝子的皇姐。

    她死了,死在了程家。

    他没能救得了她。

    鹿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雨水顺着脸颊一路淌到下巴,也带走了几滴温热的液体。

    “你父皇昏聩,致使民不聊生,你在皇宫里嚣张肆意作威作福的时候,可敢去宫外走一走,看看那些涌到京城的难民吗”

    “随帝一意孤行,在连年天灾,粮草不足的情况下,仍要向漠北发兵,高家和罗家在朝为官的臣子跪在金銮殿下磕头死劝的时候,你可有站出来劝阻过一句”

    “但凡你好学些,努力些,亦或是正直仁厚些,罗首辅和高家,便是拼死,也会全这段君臣之义,哪怕死,也会以身为大和的臣下为傲。”

    “是你让他们觉得不值,死而不值他们身在其位,就得替百姓谋福祉,替这破碎的山河寻个明君,你告诉我,这样的想法,何错之有”

    高忻一口气说多了,停下来顿了顿,见到鹿邑那副愣怔的模样,顿时又觉得浑身不舒服,有些话,憋在心里久了,不吐不快。

    “你问我高家人会不会觉得亏心,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完全不会”

    “在那样的时刻,父亲他用随帝的头颅,自己担了洗不掉的骂名,高家满门蒙羞,以此向皇上求情,想保下姨母的性命。而欢欢,你就更没有资格说她一句不是,大公主死前,你不敢出现,怕被逮住,程双被皇上带回宫的消息你鹿邑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你不仅无能,还畏死,欢欢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姑娘,但她竭力在保护程双,保护你嫡亲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而那个时候,你为你母妃,为你姐姐做过什么”

    这一番话,无疑是将鹿邑的遮羞布狠狠地撕开,逼着他直视真相,直视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他颤着手拾起帕子,再扫了一眼帕上的字,惶然又无助地低喃:“我没有办法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我什么都做不了。”

    “谁有办法呢欢欢她有吗”高忻心里闷了一口气,也跟着扫了一眼那条帕子,语气蓦地重了七分:“你身为男子,理应顶天立地,保护住姨母和晨曦,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让晨曦至死都在担忧她那长不大的,肆意胡闹的弟弟”

    鹿邑突然哑了声。

    不知雨下了多久,他终于抬起眸子,声音干燥沙哑得像是砂石在地面摩擦,“我若是都交代了,对那些人,你能不能从轻发落”

    高忻一听这话,再一看严褚沉得能滴水的神色,心中的无力感极强。

    得,他算是明白,这鹿邑经历了四年的流离颠沛,还是那个天真烂漫会说痴话的傻子。

    一朝皇帝一朝臣,这样的道理,三岁的孩童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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