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去赎身且落了贱籍,便一生如此。
    “你只愿不愿意。”
    花瓣般的嘴动了动,到底没能出不愿二字。
    她在这地狱般的地方生活了十五年,早已忘却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
    玲珑见状,便知她是愿意的,微微一笑,“你且等着。”
    这一日,玲珑走后,霜织抱着身前的被子久久不能平复,正在她内心一片茫然间,房门叫人一把推开,进来个气势汹汹的女子,正是看她不顺眼的雾见。
    教坊司的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四大头牌里,其他人都井水不犯河水,惟独雾见跟霜织,两人势如水火,常常干架,一开始妈妈还两人都罚,后来也没辙了,反正她们有分寸,不会伤着脸,其他的便随她们去了。不过,不可闹大,若是闹大了还是要罚,那惩罚,可不是一般女子受的。
    霜织性情温顺,倒是雾见脾气火爆,因此每每都是罚雾见多些,可无论罚了多少次,雾见都改不掉她这善妒的性子。
    雾见一进去,旁人赶紧走,这俩姑奶奶打起来可不论死活,谁靠近谁遭殃
    雾见反手把门甩上,眼睛朝角落里看了看,霜织则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那监视的人今儿不在。雾见立时上前来,先拉开她的被子,见她满身青紫,顿时骂道“杀的柳玲珑竟这样糟蹋你”
    霜织把被子拽回来捂住自己,辩解道“只是看着吓人,他并未用力,且若没有这么多痕迹,妈妈反倒生疑。”
    雾见冷了脸,她忍着心痛摸了摸霜织的脸“不要怕。”
    霜织仰着脸,认真道“我不怕的。”
    “对了,方才我听柳玲珑同妈妈要为你赎身。”雾见握紧了霜织的手,“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你不要拒绝。官妓虽然不能赎身,可妈妈既然想要你控制柳玲珑,势必要给些甜头,柳玲珑于三法司有人脉,定能为你消了贱籍”
    她越越高兴,竟是有些激动起来“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一定要”
    “不。”出乎意料的,霜织却拒绝了。“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雾见立刻生气了“我不用你管你要是不跟他走,我才会生气”
    “我不”霜织倔强地回嘴,“你不走,我也不走”
    随后她情绪又低落起来“再了,他也不过是嘴上一提,这些年咱们碰到的要为咱们赎身的人还少么,有谁是真的做到了呢不过都是骗饶罢了。”
    男饶海誓山盟不能信,是年纪最幼的官妓上的第一课。
    雾见却不这么觉得,她摇摇头“柳玲珑,跟那些人不一样,那些男人,满嘴的仁义道德,进了教坊司,还不是色欲熏心,明面上追捧我们,眼神还是瞧我们不起,把我们当做玩物。”
    “柳玲珑不一样。”
    “他看我的眼神,有对美丽的欣赏,却无丝毫欲念与轻视,他对你也是不同的。”雾见突然捧起霜织的脸,“乖,你听我的,他一定有办法把你带出去,他需要你也许他就是我们等待了这么多年的人,也许泼在祖父身上多年的脏水,终于到了洗清的时候了我听他一直在查朱温跟甘平的案子,如果他想抓凶手,早就把我们俩抓走了,可他没有,他完全没必要拖这么久,他一定是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关联,一定是去复查了祖父的案子”
    这番话雾见压低了声音在,哪怕没有监视的人,她也怕隔墙有耳,在教坊司生活了十几年,谨慎心早已成为刻在两人灵魂上的烙印。
    “你出去了就可以帮他以你我二人之力,想要杀晁文华简直就是做梦”雾见越越激动,“且朱温甘平之死,已让妈妈对我们俩再三看管,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晁文华晁文华如果是那饶人,那么妈妈肯定会选择杀了我们两个灭口,也不会碰晁文华一根手指头”
    “你甘心吗有柳玲珑这个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不去抓住,就为了我要留在这”
    雾见一边一边掉眼泪,两人脸贴着脸,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被头。
    “我听你的。”霜织咬牙,“他若是再来,我便答应他,若是能出去,我定要让晁文华血债血偿”
    “姐姐”她一边哭一边抱紧了雾见,“姐姐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雾见摸着她的头发,眼神坚定“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没有死在这里的时候晁文华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安心九泉之下,我还要拿他的人头祭奠”
    姐妹俩完了话,便又开始了互殴,雾见把霜织房间里的东西全摔了,又上来撕扯拽她的头发掐她的脸,她是铁了心要让霜织离开教坊司,因此闹得比平日更狠待到妈妈来了,见着两个披头散发嚎啕大哭求她做主的姑娘,真是气得一句话也不出来
    霜织是不能罚的,可是她这张脸
    叫雾见挠了好几道印子在上头不,还硬生生被扯掉了一把头发可把妈妈给心疼的立刻叫人把雾见捆起来关进柴房不给吃喝,直到她认错为止
    如今雾见不再是那个初入教坊司誓死不从的硬骨头,而是响当当的头牌,自然不能拿那些腌臜手段再来教训。至于霜织看在柳玲珑要为她赎身的份儿上,便也不予惩罚,不过妈妈还是耳提面命,软硬兼施,再三告诫霜织要忠诚听话,此番教坊司放她出去,就有的是能力再把她抓回来,命她务必要讨好柳玲珑,将柳玲珑的一举一动都报知于她,还派了个丫鬟给她,要霜织到时一起带走。
    那丫鬟是个练家子,是伺候霜织,其实就是监视她用的。
    霜织自然乖巧应了,见她如此听话,妈妈才满意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乖,你啊,就是比雾见听话,妈妈才如此疼你。”
    嘴上这样,她心中却无比轻视,又觉好笑,这曾经生死不离的姐妹俩,如今长大了,竟是相见不识,还龃龉极深,可见这底下,情之一字,根本不值一提。
    接下来连着五日,玲珑都来了教坊司,妈妈刻意拿捏霜织身价,为了让玲珑放心,特意表现出贪婪的一面,要了个价不,还踟蹰地表示不敢做手脚,五日后,两人终于谈妥,玲珑以一万金的价钱带走霜织,此事事关律法,自然要心谨慎,于是最终玲珑只带走了个身着男装身形略微纤瘦的少年,至于教坊司的“霜织”,突然染了重病,不日便死了,追求者们大为心痛,写了不少诗篇来追悼,令人叹惋。
    玲珑把霜织带回了京兆府,他平日忙起来便住在京兆府后院,这里什么都不缺,霜织倒也适应良好。
    不过两人刚刚安置,就有差役来报,是甘老夫人死了
    玲珑登时站起身,面色阴沉。
    霜织头回见他如此气势,不免有些害怕,玲珑随即意识到,收敛了气势,柔声对她道“你先自己睡,京兆府条件不够好,委屈你了。”
    霜织摇摇头,“不委屈。”
    那差役哪里见过自家大人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那颗八卦的心简直抵挡不住,拼了命地往里看,想看看那位声音低柔婉转的姑娘长什么样子。
    被玲珑一巴掌糊在脸上“愣着干什么,走啊”
    把人拎出去时低声嘱咐“不要拦着那个丫鬟,任她走动,见准时机你懂得。”
    作为被坑了无数次的下属,差役们秒懂,就是故意创造机会抓人,俗称钓鱼执法可见那个容貌普通的丫鬟不是好人,而是奸细当下抬首挺胸“大人放心”
    玲珑赶到甘府,甘老夫人已死,伺候她的人跪在外面,如今,甘府便是彻彻底底没有主人了,甘姐的死玲珑没让人告知甘老夫人,可甘老夫人却是受刺激猝死,是谁把消息走漏了
    甘府下人禁不住用刑,很快便找到了源头,是个伺候甘老夫人起居的嬷嬷。甘姐数日不出现,甘老夫人本就担心,听甘姐是被柳大人接进京兆府保护了才放下心,可这老婆子却偷偷告诉她,甘姐上香途中被歹人掳走侮辱至死,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受不住这般刺激,竟猝死了
    也就是,目前唯一掌握的,关于穆明滔一案,甘平受制于人伪造穆明滔手书的证人,没了。
    这要不是晁文华下的手,玲珑愿意把头割下来给他当球踢
    愤怒过后,他反倒是笑了,这一笑,使得甘府顿时蓬荜生辉,只觉这位柳大人生了一副好相貌,笑起来宛如光辉月华,令人不敢直视。
    他一脚踹翻了那老婆子,轻笑“既然没了一位甘姐,那本官便还你们一位甘姐。”
    想算计他
    那必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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