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头一回碰你,我讲过我心里有人,有未婚夫。”顾清影边考虑着措辞,边慢慢地说,“我并非眼光高不谈爱,只是琬婉,我这一生已无需再谈。”

    这一生。

    她说“这一生”都不需要了。

    只好寄希冀于来生,可他们谁又能说的清究竟有没有来生。

    江琬婉的眼泪忽然收不住地往下掉,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话,这样绝情,猝不及防一刀扎进心坎里,连血带肉。

    这种钝痛,才是杀人于无形。

    “对不起,对不起”江琬婉胡乱用手背抹着眼泪,但流的比擦的要多,像眼睛痛的人见了风,整个手背湿答答全是泪,怎么也止不住。

    顾清影轻轻地,似乎是叹了口气。

    她抬手,指腹贴在女孩的脸颊上,将刚溢出来的泪花抹去。热的。

    她很细心地替江琬婉说出来“这些你已经控制不了了,是么”

    江琬婉这回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颤,艰难地点了下头。

    有什么好否认的呢。

    明明这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你要什么呢”顾清影语气里几乎有无限的温柔,尽管,那温柔全部都是虚幻。

    她停了片刻,继续道“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是旧式婚礼,新式文明婚礼,请伴娘伴郎,写好证书,亲友见证,交换信物。琬婉,你自个也知道,这些东西全天下没有一个女子能给你。我晓得你是抱了一辈子的念头跟我,但我既都不能给,最初便要避开这些,你明白么”

    江琬婉哽咽着,模模糊糊“嗯”了声。

    她现在已经彻底清楚了,她做不了想象中的,那个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新秀,也永远无法在红尘里全身而退。

    她或许永远都长不大了,永远就只是个刚踏出百花戏楼的小姑娘,几百年都不会变。

    才踏进北平一日不到,她便认清了,原来她和穆清是一样的性子。

    “不要哭了。”风吹久了,顾清影隐隐感觉头有些痛,女孩哭起来分明是压抑着不出声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进眼里却让她更头疼,“听话。”

    “可是我不要这些”女孩话里带了哭腔,“我知道我只是戏子,不是能给三小姐带来体面的人,所以我哪里需要这些呢我只想日日看到三小姐,想看着三小姐欢喜就好”

    望她平安,望她日日生欢而已。

    “戏子又如何”顾清影听得拧起眉头,反问她。

    “他们”江琬婉抽抽噎噎,“他们看不起唱戏的”

    “他们看不起,只是因为从前的人卖艺也卖身,在那世道,要奴颜媚骨才能活下去,所以许多人形成了固有印象。”顾清影纠正说,“但并不是因为有人卖身,人就都低贱,那么艺和戏,同样如此。坚信下去,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江琬婉听得很愣。

    从前她在戏楼,瞧不起戏子的不仅是外行人。就连唱戏的人也瞧不起自个,同行遇着困境了,有的只道是“理应如此”,唱戏本就没出路。然后不闻不问,见死不救。

    顾清影却说,“总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三小姐说的,她怎能不信呢。

    “真要哭成小花猫了。”顾清影很低地笑出来,“今晚你是来宽慰我,还是要我宽慰你”

    只是她自己此刻也察觉不出,大敞着窗吹了一傍晚风、抽了三支哈德门都没牵动一丝的唇角,此刻让女孩三言两语缓和下来了。

    江琬婉忽然想到来意,有些慌乱地擦掉眼泪,去瞧顾清影的伤口。

    “疼么”

    顾清影不太习惯当被照顾的一方,偏了偏头“我没事。”

    三小姐不讲绝情话的时候,还是有几分温度的。

    “是因为我才挨的这一下吗”江琬婉犹豫地说,“三小姐,如果实在不方便,我可以搬出去的。”

    那样冷艳的脸留下片青紫,她舍不得。哪怕叫她整日风餐露宿,也不想让三小姐受丁点的伤。

    “不是为这事。”

    顾清影将搭在女孩腰后的手移开,她捻灭了烟,起身去关窗。

    身前的压迫倏地消散了,热意也杳无痕迹。江琬婉松了口气,又有些恋恋不舍。

    她这才发觉,书房里的书比她房里的还要多出十倍,搭眼看上去,除了书便是书

    倒也巧,刚想到书,顾清影便谈起念书来。

    “绿袖应该告诉过你了,明日我给你找的先生来,后日是教戏的先生。如此交替,可受的住”

    江琬婉强迫自己不要往某些方面想“好。”

    顾清影绕到木椅前,低头将案上几本摊开的古书合起来,摆正了搁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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