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嬉是郡主,太后亲封的郡主,和她有着云泥之别、单是站在那里,骨子里带着一股不可冒犯的气度来。她想起从前姜嬉总是忍让,甚至在起火之前还能给她选择,她觉得姜嬉是顾念着情分的。

    “嬉姐儿,嬉姐儿,”她膝行到姜嬉脚边,仰视,苦苦哀求,“嬉姐儿,你不能这样。是我混账、我被大雁啄了眼,猪油蒙了心,这样对你。可也是顾念着你大龄未嫁,怕你在镐京受苦,才强要你同怀敏哥儿成婚的呀。嬉姐儿”

    姜嬉不为所动,听她这些言辞甚至觉得有些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嬉姐儿,你看在舅母小时候还抱过你的份上,你绕了舅母这一回,我好心办了坏事。何况、何况这步家离了我,怕就要树倒猢狲散啊”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姜嬉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动手。”

    她看向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看向顾煊。

    顾煊看着她。

    半晌,壮汉上前。

    步大娘子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心里害怕极了,两只手紧紧抱住姜嬉瘦削的小腿。姜嬉本就伤痕累累的腿被她拽得发麻。

    她俯身“你知道吗我最恨别人诋毁我父母亲。动手”

    这一回,步大娘子的哀求都堵在喉咙里了,思绪似乎没有转过弯来。

    壮汉下手干脆利落,仅是一脚,步大娘子的嚎叫声穿破耳膜,其声之厉,直震云霄。

    她的指甲嵌入姜嬉的腿肉里,抓得姜嬉鲜血直流,她本人也很快疼晕过去。

    感受到腿上松了劲,姜嬉收起通身的刺,长刀“哐当”一声落到地上,三名厌夜军心里又是一颤。

    姜嬉回过神来,捧起长刀,走到顾煊面前,跪下,呈上长刀,“多谢顾皇叔借刀之恩。”声音温顺悦耳。

    顾煊一言不发。

    长刀很重,姜嬉举得有些辛苦,脸上泪痕正在干涸,隐隐作痒。她内心叫苦不迭,只能举着,心想自己又欠了皇叔一个恩情。

    顾煊看她双手发颤,终于大发慈悲地取刀归鞘。

    “不疼”他问。声音和脸色一样沉。

    “嗯”姜嬉有点懵。

    直到她的目光顺着皇叔的,落到自己鲜血淋漓的脚上,她才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姜嬉扬起脸,杏眼里泪光莹烁,惨白的嘴唇一瘪,哽咽道“疼。”

    “”

    后来是那个站在中间的、最魁梧的络腮胡子牵着马,带她下山的。其余两个负责打扫战场,把贼匪交到县衙,顺带通知步家来领人。

    皇叔的行踪没人敢问。他先下山,不知去向。

    姜嬉坐在马背上,头发散了髻,被她放下来披到肩上。她身上还披着皇叔的外袍,外袍很长,看着只到皇叔的膝窝,但已经能完完全全把她盖住,还余出一截,完全遮住了她的狼狈。没人看得出她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一场天人交战、一场劫后余生。大家只会以为她外出游玩遇雨,败兴而归。

    络腮胡子沉默地牵着马,一步步走得很是踏实。他腰上挂着厌夜军专用的箭篓,一步一晃荡。

    “你们是厌夜军吗”姜嬉问。

    络腮胡子头也不回,并不回答。

    姜嬉又道“你们方才真的是三人制住了那百余人吗”

    能力遭受质疑,络腮胡子心直口快,力证清白“那是自然。就那窝匪贼,还不够我们仨儿剔牙的。”

    被套了话,络腮胡子一怔,而后很快释然。他们主子对这女子有所不同,加之她声音娇软,听起来温文无害,同她说些有趣的,应该也不打紧。话匣子打开,络腮胡子索性也不藏着了。他向来就是住不了嘴的人,很快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他说完邺城最近一次的大捷,姜嬉声音娇软,问了一句“皇叔这时候不是应该在邺城吗”

    络腮胡子顺嘴道“邺城死了三百匹战马,吃的是交州城出去的马草料,我们主子生气了。”

    这话落下,姜嬉有如五雷轰顶,呆怔了半晌。

    交州城交出去的马草料。交州城唯有步家在做军需马草生意,这么说,步大娘子以腐换新的那拨草料,早在前几日就运到邺城了

    死了三百匹战马。姜嬉不懂军事,也知道这有多严重。更何况,络腮胡子刚刚说,皇叔生气了

    她下意识问“你们主子,上一次生气是什么时候”

    络腮胡子说“上一次,我想想,哦,是拿郢都的时候,我们大军往前一步,郢都守军就杀一名百姓扔下城墙。我们主子一个人一柄长刀杀进城里,屠了那守军整一营。我没见过我们主子这样,我们主子很少生气。”

    姜嬉听完,觉得脖子有点凉,头有点沉。她不知道上一世皇叔是不是亲自过问此事,上一世禁卫到乌头山救下她之后,她就回镐京了。如果是皇叔亲自过问,那后来步家全家流徙五千里,就是皇叔点头的姜嬉不用问都知道,皇叔点头的决定,应该从未改过。

    步家大房其实无关紧要,她不是真人菩萨,不觉得一个短视恶毒的妇人和一个整日强抢民女的步怀敏获罪有什么可惜,要紧的是步家二房。步家二房曾对她母亲有恩,二房的儿子步怀敦苦读诗书许多年,今年就要重开科考了

    执墨和携书自发现郡主失踪以后就急疯了,连同大内禁卫副统领许楷龙满城搜寻,在知道郡主可能被乌头山的匪贼劫去之后,他们心急如焚,立刻整装,就要前往乌头山寻人。

    就在这时候,郡主回来了。

    一个从未谋面的络腮胡子壮汉牵着高头大马,带着姜嬉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执墨和携书正匆匆准备出门,看见她,两人还愣怔了一下,随后就飞也似的下了台阶。执墨不停抹着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嬉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干涸许久的嘴唇轻抿,“去传步”

    话没说完,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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